有付荣在，钟月睡不踏实。他的睡姿似婴儿，蜷缩的四肢时而抽动几下。她知道他被噩梦攫获了。卧室的门开着。她可以拿起枕头和凉被，在客厅打地铺继续睡觉。
他的痛苦，关她屁事。
她左拿被子，右抱枕头，在门口徘徊。
最终，她回头了。
她放弃逃生的机会，与熟睡中的魔鬼共枕。
付荣的眼珠在飞快地震颤。他的五官像是裂开的陆地，各自混乱地运动起来。钟月安静地躺在他的对面。她轻轻地撩开他额前的头发，看见饱满的额面上浮出一片冷凝的露水。他出太多汗了，整个人似从水里捞起来的。她用手抹净他脸上的水渍，接着和昏迷中的男人说悄悄话。
“不要害怕，这里是我家，很安全。她们要是敢来，我就去干她们。我阳气很旺的。来，靠过来点儿，来，到我这里来睡。”
她握住他扭曲而绷紧的手，并用力地拖向自己的胸口处。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他的体积和重量之大，她根本拖不动。他不过来，那就她过去。她挪了挪位置，敞开双臂抱住他，正如同慈悲的母亲迎接向她扑来的孩子。一张轻薄的凉被盖在两人的身上。她一下一下地抚摸小狗的脑袋，给顽劣的他奖赏许多温柔的安慰。
钟月感觉怀里男人是一块又硬又糙的石头。它的棱角硌着她柔软的胸脯。渐渐地，她听到石头被软化，呼吸变得轻缓。她没有检查他的情况，而是继续抚慰他，直至她也跟着睡着。
次日的七点三十分，街道上的喧闹催促着那些懒惰之人。被主人抛弃的凉被一半掉在地上，一半挂在床边。付荣睡得四仰八叉，一米二的单人床被他一人霸占。倘若不是三楼的女住户探出半个身子，与逃往街上的丈夫大声对骂，那么他估计还要再上几个小时。助理会因为上司失踪而报警的。他像是感应到下属的焦急，猛地睁开眼睛，警觉地爬起身，并四处张望。
卧室还是那间卧室，只是在白天看起来更为干净。他感觉自己似身处于漂浮在海上的玻璃罐子。外边的太阳透过稀薄的窗帘，一束束传输进去的光芒，犹如滞留在空中的波浪。他看见光束里有许多微小的颗粒在缓缓浮动……是钟月撒下安宁的可见分子。
她去哪儿了呢？
他走遍各个房间，没有她的身影。他来到阳台，隔着防盗网向下望去，从泛滥杂错的声音中得知她的去向。她和每个平凡人一样，都在为生活而奔波。她哪儿也不会去。她肯定在同一个位置摆摊。他那颗焦虑的心突然停止了吵闹。
付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依旧一副呆愣的神情。双眸中那宛如智者的敏锐不复存在。昨夜，是他数年来睡得最为舒坦的一次。好似，他将所有戒备在一夜之间尽数放下，不再抱着恐惧坠入噩梦的深渊。一觉醒来，他想不起梦的内容，却感受到梦的后遗症。他的胸膛里像是塞满了又涨又暖的棉花。充实又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