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訫君,”海浮关的魏兰在榭屋中站起来,“时下粗略读了有七八封,并未见收信人是十三领主之一,若依这十三个人平日里的传闻来判断,以利亚·洛维尔这个人应当防范。”
“訫君,”拥山关明柏应声而起,“时下注意到有一封信中曾提到过遗忘地的尼格利陀人,那是十三领主之一克拉克·辛格的统治地,相较于其他十二位领主,这位领主在圆地的传闻不但少,而且都偏向是对他的夸赞。”
后臸穿过榭屋去看在烧信的祁以安,“你们或多或少对十三领主都有了解,我先不解开谜底,你们谈下去,看能不能把这个问题想明白。”
海关一带接触商船最多,听到的有关十三领主的传闻也更多,立时沿海七关的榭屋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也有僚员竟然对奴隶城十三位领主的事情完全不知,害得知道的人只能从最基本的解释给他听。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很快就有人总结出了十三领主各自的名望、兵力、统治地大小和财力大小,真正能影响十三位领主做绝对的人选出现了三位。
首当其冲的绝对是以利亚·洛维尔,他的统治地最广,在曼苏叶多,他手下的兵力也最强,五百骑士和近一千人的二等奴隶,许多船队都投靠在他的家族名下。
然后是马西·罗德格里斯,统治乌瑞亚,有三百骑士和八百人的二等奴隶,有自己的船队,有一支约三十艘船组成的船队。
第三则是迈尔斯·莫里斯,统治地势狭小的勒托,只有一百骑士和三百人的二等奴隶,没有独立船队,但对海上各个商队了如指掌。
“商量好了是吗?”僚员们安静下来,后臸回到他(她)们当中来,“来吧,说来听听,让我看看你们能不能说服我不跟奴隶城开战。”
“訫君,”拥山关明柏被人推出来回答,“我们以为只有三人可加以防范,以利亚·洛维尔、马西·罗德里格斯与迈尔斯·莫里斯。”
“这三位分别以凶狠、暴力、阴险而闻名于圆地,若是他们有心集合十三领主之力对付我古文明地,也确实该早做准备。”
“但诚如方才我们讨论过的,十三领主手下无论是骑士团还是二等奴隶,都不足一支正规军队所需数量。”
“况且从奴隶城一路开到咱们的边陲海线,如今的航速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他们路程不过半咱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后臸笑着走到她那间榭屋里坐下来,她示意明柏坐下,冲还在空地上翻腾纸灰的祁以安喊到,“通政使,你来给他们说说情况。”
祁以安带着一股子灰烬的气息穿过层层榭屋,他还带着僚员帽,背着龟壳包,从龟壳包里抽出一沓纸,分发给距离后臸的榭屋最近的三十多位僚员,方便大家向后传阅。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阿非利加人和欧罗巴人去年与前年跟奴隶城通商的情况,前两者买卖奴隶的情况正逐月飙升,最多的时候一天有两百多艘奴隶船进出三叉戟港口和金弓港口。”
“这两个港口分别是阿非利加人和欧罗巴人最大的港口,分布在这两块土地上的一百零三个国家,没有一个不到这里来进行贸易活动的。”
“咱们有一处远关与欧罗巴人接壤,一处远关悬空,还有两处与阿非利加人接壤,这四处是古文明地在西方眼中的弱点。”
“尤其是咱们的潮汐树尺航道开通以来,虽然方便了九州十二关的往来,却也成了方便敌人取水道挥兵我古文明地九州的重大隐患。”
“以利亚·洛维尔、马西·罗德里格斯、迈尔斯·莫里斯恰恰都够不成威胁,真正该让我们惊醒的是统治遗忘地的克拉克·辛格。”
“他是唯一一位统治地近在古文明地身边的领主,也是唯一一位隐姓埋名到过东序求学的领主,更是唯一一位在奴隶中名声不错的领主。”
“打起仗来,只靠受过军事训练的骑士和二等奴隶并不够,几乎遍布圆地的普通奴隶才会是最有可能在战场上给予我们沉重一击的对手。”
“而且别忘了,那一百零三个国家虽然未必和奴隶城结盟,但他们有数量不小的雇佣兵,这样合算起来,我们几乎是在堵上全部夏人的性命。”
万籁俱寂的榭屋之中,不知道是谁声音缥缈地感慨出这样一句话,“国之将亡道何存焉。”
后臸重新又站起来,她慢慢悠悠地行走在榭屋之间的步道上,看过每一张她都知道职位和名字的脸。
“你们不信奴隶城的领主准备发动战火,吞下我们辛辛苦苦维持的家,是吗?我也不想相信。”
“可是我知道,早做准备总好过亡羊补牢,我不要求这次能说服你们所有人为战事做准备,我可没有大巫那样的口条。”
榭屋下飘荡出一阵欢笑,后臸自己也笑了,她走到南溯关僚员的榭屋前停下脚步,不急不慢地悠悠询问。
“克拉克·辛格在千岩岛开了一处海上夜市,这件事你们二位知不知道?”
夏蔓的跪坐凳“噌”地一下飞出去老远,丁零当啷地撞在另外一间榭屋的台下。
“訫君,我——知道,我还亲自去查过,没有什么扰乱法纪的生意,那群人只是在海上夜走,饮酒醉月。”
“訫君,”尚诃挣扎了半天才挪开小腿上的跪坐凳,脸上颇显狼狈,“我也知道,但那处夜市的税收一向精准,并无过错。”
“我没说有错,只是问你们知不知道,”后臸自顾自地走开,“鸟儿告诉我,夜市中常有克拉克·辛格手下的爵士出现。”
“出手大方,为人豪爽,和不少去过夜市的夏人成了朋友知己,之后受邀前往遗忘地的人不在少数。”
“这些人里有学士,有医者,有匠人,也有那么一两位卫士或者小有职责在身的执事。”
“克拉克·辛格会亲自接见,他可是有一张伶俐巧嘴,我的一只鸟儿差点儿被他说的坦白身份留在遗忘地。”
“你们呐,见人不见言行,看人不看风骨,克拉克·辛格说不上是什么坏人,只不过是一心想瓜分我古文明地。”
“这种人最是不得不防,你们评出来的那三个人倒也没错,但能把这三把剑用好的只有克拉克·辛格这一个人。”
“十三领主不合又能怎么样?只要利益足够巨大,好人可以和坏人合作,受害者也可以和加害者合作。”
后臸走出了有僚员在内的榭屋的范围,她自己掉头回来,忧愁攀附在眉眼之间。
“魏娘子有话要说?”后臸点出海浮关边户使,这么多僚员,一个个发问,恐怕得连她一块儿都饿死在这番邦台里。
“訫君,”魏兰恭敬起身,“时下永远无条件相信您的判断,但时下只做最坏的打算,时下只有一个问题,咱们的永夜军还有吗?”
“时下也有此疑问。”
“时下也是如此。”
“时下也想知道永夜军是否还在?”
“时下……”
眼看着声音连成一片,远山城蒲海推开跪坐凳站了起来,有人要说话,榭屋里逐渐翻腾的声音便霎时收起。
“訫君,时下的问题与他们不同,时下想知道,如果一旦开战,时下的卫士们是只能困守驻地,还是可以放开手脚打出去?”
“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后臸清了清喉咙,“不能骗你们,我也没见过,大巫只留下了关于永夜军的传说,所以古文明地能指望的只有诸位麾下的卫士。”
“不过永夜旗还在,我想他们不会走远,只要那张旗子还飘在我们古文明地的上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永夜军。”
“银甲圣盔,浮屠黑面——我会在议事结束后再去见一见新任的大巫,也许他能知道点儿什么。”
“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后臸注视着远山城蒲海,“要紧的当然是守,但也不能被人欺负的龟缩在驻地里。”
“外敌能入侵一步,咱们就该打退他十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虽然不是什么新鲜道理,不过多念叨念叨没坏处。”
风吹云动,一抹金黄色的浮光穿过榭屋之间的让缝落在后臸身上,她微微侧目看见自己的影子,赫然挺拔身姿,声音铿锵有力。
“阿非利加与欧罗巴如今分散的像是一堆乱石,我古文明地六百五十多年来依旧完整如初,别让它碎在我们的手里。”
“你们来之前,我在殿前写下了十六份结盟书,议事后分别送往十六个沿海国家,开不开战,一试便知。”
“但是我要你们回去后都得把守卫军准备好,缺粮就囤,缺钱就要,缺兵器就开国库去分,我要你们十二远关对外寸土不让。”
“你们守好我们的边界线,九州的男儿女儿与我同去茫然海,去见识见识他们的奴隶城,去看看家国以外的世界。”
一张跪坐凳被移开,然后是两张,三张,四张……一千一百一十一人,一千一百一十一道身影,叩拜,叩拜,再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