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仙生活在云端,而我生存在地下,两人无论是眼界还是认知,都有着天壤之别,互相无法理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所以,我们能交友,却无法交心。
不过,能与她成为朋友,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至于什么红颜知己的,我并不奢求,也不敢去轻易触碰。
一炷香后,飞舟缓缓降落在皇城以南一片宽阔的广场上。这片广场以三尺宫砖铺地,修砌得十分平整,一眼望去就如同擦亮的镜面一般。
广场四角还建造有高大的谯楼,谯楼上挂着巨型宫灯,明亮的火光指引着飞舟起落,也将一方小天地,映照得熠熠生辉。
我们到来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早已等候,同样是光车骏驹,驷马并策,但比起那日白玉仙的车驾,似乎更为气派。
一位富态老者含笑伫立在马车前,看模样约五十来岁,红光满面,下巴光溜溜的,一根胡须也没有。我想,应是皇城中某位有身份的公公吧。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宫装少女,虽算不上绝色美人,但清雅秀丽,倒也十分惹人喜爱。加上此时二女低眉垂首,一幅怯弱顺从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生怜爱,恨不得上前捏一下她们稚嫩的小脸儿。
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皇城重地的,自己心情又不是很好,岂会真去调戏佳人呢。
我们刚下飞舟,那公公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向白玉仙深施一礼,恭敬道:“恭迎玉仙郡主!”
白玉仙有些错愕,但碍于身份,只能颔首致意,微笑道:“王公公客气了。这么晚了还劳您亲自出宫,仙儿真是过意不去。”
我眯了眯眼,心想:白玉仙居然如此谦卑,看来这位王公公地位挺高的嘛。不过,姓什么不好,偏偏与我同姓。加上如今我身子有点儿小问题,她这一句“王公公”叫得,真是让我心里莫名不舒服。
果然,白玉仙随即向我传音道:“此人乃常年伺候圣上起居的内侍间总领太监,你莫要多言,乖乖跟着我便是!”
她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立刻装出一幅唯唯诺诺的奴才模样,恭敬地萎在她身后。
那王公公道:“玉仙郡主说笑了,此乃老奴分内之事。更何玉仙况郡主非比他人,若派小家伙们前来接驾,老奴实不放心。”
暗挑了我一眼,询问道:“郡主,这位是……?”
白玉仙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口道:“他是太祖母给我找的一个家臣,我觉得还凑活,就留他贴身侍奉了。”
“原来如此——”
王公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郡主是留他在此等候,还是一同去见公主殿下?”
白玉仙干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既是贴身侍奉,自然是要同去的。更何况姐姐似乎也挺想见见他,王公公,您意下如何呢?”
“老奴明白。”
王公公一眯眼,近前一步,小声道:“不过,宫中人多嘴杂,小心起见,郡主还是让他同上马车,不要露面为好,免得惹来一些闲言碎语。至于到了公主寝宫,那便无所谓了。老奴自当守口如瓶,郡主大可放心!”
随后躬身退步,让开了一条道,恭恭敬敬地向白玉仙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玉仙顺意颔首:“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公公了。”
继而转过头来,对我冷言道:“便宜你了,跟我上来吧!”
忽地攫住我的手腕,白玉仙趾高气扬的就把我拽上了马车。
我虽然背对着王公公,也看不见他的正脸,但总感觉其目光在我身上游弋,惹得人寒毛直竖。
车厢很大,悬了一盏小宫灯,迷离的灯火下,我与白玉仙对面而坐,不言,也不语。
良久,我实在憋不住了,小声道:“道友,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白玉仙俏脸通红,但神情一如往常般冰冷,平静道:“怎怪了?”
我不知该怎么说,有点尴尬:“呃……我觉得吧,那王公公好像误会了点什么。”
白玉仙依旧装模作样:“误会什么?”
我摆摆手,示意算了。
——实在说不出口呀!
沉默片刻,我又忍不住,试探着问白玉仙:“这个……呃……道友,你……你以前也这样过?”
白玉仙觑我一眼:“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你……”还是有口难开,“唉,算了,就当我没问!”
白玉仙倏尔露出坏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别的男宠,也有没有带进宫与公主同乐?”
我拼命摇头:“哪里,我怎么可能问这个呢!”
白玉仙玩味地看着我:“那你究竟想问什么呀?”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不耐烦道:“都说没什么了!”
“哟,还生气了呢。”
白玉仙揶揄道:“这男人真有趣,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处处留情不说,却见不得女子有任何越礼之事。将心比心,我们有何不同?为什么你可以,而我就不可以?真是自私得很!”
我顿时气炸,摸出一张隔音符,重重地拍在了车厢侧壁上。一阵灵波瞬间笼罩住整个小空间。
我抬起头,毫无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正色道:“首先,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在外面风花雪月,处处留情的!其次,我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若我本身是个不自爱的好色之徒,绝不会自私的强求我的女人非要忠贞于我!最后,你爱豢养几个男宠、面首,那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管不着,也没有任何生气的理由!”
白玉仙冷笑:“那你现在算什么?不是在生气,朝我发火吗?!”
我道:“是,我是生气了。但不是因为你的那些爱好,而是因为我在乎你,在乎你对我的看法。倘若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那随便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甚至还会乐呵呵的与你玩笑几句。可是……”
话未说完,白玉仙截口道:“可是什么?我说错了吗?!王道友,你都已经把妓院当家了,难道还要我为你立个高风亮节的牌坊不成?——笑话,没羞没臊的人我见多了,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
因为一句玩笑,让她误解了,这是我的问题。可我并没有说错,我从小生活在丽春院,是王妈妈把我养大的,难道那里不是我的家吗!
可我该如何解释呢?
告诉她实情,以她的聪明才智,很可能会猜想到我的身份;若是不说,误会将越来越深,最后可能万劫不复。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心爱之人了,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好朋友吗。
我究竟在惧怕什么,又有什么可怕的?
直接拍桌子告诉她:白玉仙,我就是你太祖奶奶一直想要为你买下的那件儿东西!现在你瞧见本尊了,惊不惊喜,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然后呢。
她一脚把我踹下车,让我滚蛋。还是立刻叫人把我五花大绑,囚禁起来,连给合欢派报价都省了,多划算。又或者,她什么都不会做,但从此以后,我们将形同陌路。
我知道自己从来没什么价值,但却很有价格。买我需要多少灵石,我心知肚明。合欢派于我有恩,所以我不能赌,也赌不起。
心念至此,我舒了一口气,微笑道:“诶,与你开玩笑的,别当真。其实呢,我这人就是嘴硬,若真让我去青楼找姑娘,我哪敢呀。况且,家族长辈还不打死我!——喔,对了,至于你的那个爱好嘛,其实也无所谓啦,毕竟以你的身份……嗯,对吧?很正常,我能理解,不碍事的!”
先前白玉仙一直紧咬嘴唇,蛾眉倒竖,怒目而视地死死盯着我,一幅想要吃人的模样。
闻听此言,她稍稍舒展眉头,冷哼道:“理解个屁!”
我知她稍有好转,笑道:“放心啦,我这人一向守口如瓶,绝不会到外面乱说的。你若不信,我大不了向惊雷起誓嘛!”
说着扬起三指,就要指天发誓。
白玉仙啪的就是一掌,将我的手打落,愤然道:“发你个鬼誓呀,你还真以为…….哎呀,你,混蛋!我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哈?什么没有?”
“你!——”
她俏脸憋得通红,羞愤难挡,猛地就扑了过来,像只发脾气的小老虎一样,左一右一拳的。
我双手抱头,护住面门,任凭她雨点般的粉拳捶在身上。但好在她没动用法力,所以看似很重,却一点儿也不疼,甚至还有些舒服。
“诶,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打我可翻脸了!”
我忽然叼住了她的手腕,笑嘻嘻道。
“我本来就是女子!”
她一下挣脱,继续施暴,而且变本加厉,非但用拳,还又抓又挠,甚至恨不得用咬的。但终究她身份摆那了,只是虚张声势的龇牙咧嘴,不会真下口咬我。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羞怯的女子话音:“郡主,公主寝宫快到了,请您准备一下。”
白玉仙正在气头上,娇斥道:“到了就到了,有什么好准备的!”
刹那间,她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停手,瞪大了眼睛,小声质问我道:“你不是贴了隔音符吗?”
我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箓,不怀好意地在她面前晃了晃,坏笑道:“刚才你扑过来时,我取下了!”
“你!——”
白玉仙羞得耳根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毫不在意,传音道:“做戏就要做全套,不然别人怎么会信呢?——对吧,我美丽的郡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