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斜照殿阁青瓦,殿阶透白。雁儿小心踩过院中坠地的榴花。季夏时节,已有蝉鸣鼓噪。透过指缝,温煦的光扑面而来。闭上眼,仿佛能嗅到草木清香。
再度安然立在院中,原是此生奢望。她将手轻放下,手背遍覆炽热。
贪恋这灼灼日光,贪恋这满院繁花,贪恋一个人。
“下地没几日,便站在风口,仔细再病着。”声音自身畔飘来,不及转身,一双手已环上她肩臂。
盛夏未至,暑热渐起,她全然不觉冷。她侧脸注目,朗朗青空下,暖风刮过她脸庞,打湿她眼角。
若贪欲是毒,她想她早已病入膏肓。
她与程靖寒浅笑对视,未有回嘴,温顺地由他牵回殿。
她苏醒不久,为免遭人诟病,坚持要挪出紫宸殿。程靖寒无奈,将其安置于西角的承欢殿。
菱花窗格投下斑驳光影,雁儿坐在侧殿软榻,雪青绢纱襦裙坠于脚面。她接过程靖寒递来的茶盏,啜饮一口,抬头见他仍是立于自己身前,她暗自觑了眼右首的空席,唤道:“郎君?”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认真问起。
“郎君,妾没那么娇弱……”她小声嘟囔。这些时日她被人密切注视,悉心照料。众人小心翼翼的神情好似她是只瓷娃娃。
“那好。”程靖寒睨着她,撩袍上榻,悠悠道,“早年朕问你可还有事相瞒,你只道没有……”
他尚未说完,雁儿心跳骤快——敢情他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如今倒好。你瞒了朕这许多事,该怎么算?”一道味深长的目光投在她右颊,烫得她右颊绯红一片。
“圣人,妾知错了。”她怯怯道。这次毒发亦是东窗事发,加之塔伦的耿直性子,那三两事已无处可藏。
他闷哼一声。雁儿大脑转得飞快,倏尔侧身,径直伏在男人膝上。
“妾愿领责。”她双臂枕住下颌,适巧遮住他锦袍印染的宝相花纹。
程靖寒愣了愣,心中发笑——现下倒是乖觉得紧。他的手高高挥起,轻轻落下。襦裙内的臀瓣酥颤着,却是不疼。雁儿略略僵直的身躯松弛下来。
他原是虚张声势。
雁儿心间涌上暖意。她趁男人抬手时,猛一抬身。程靖寒不防,竟被她撞得失了力,向后仰去,脑袋险险砸到窗沿。
“郎君……”雁儿愕然,连此后欲说之言都忘了。他们两人皆习武,均有真气傍体,故而她起身力道比平时大些。但凭他的力量,甩脱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愣愣地看着复又坐起的男人,掌心凝气,向他胸口虚晃打去。他眼疾手快,闪过一招。雁儿并不死心,绵连出招,他一味躲闪,并不出手。只趁雁儿失神之际,擒住她的右手,无奈道:“你有完没完?”
她嗫嚅着,问道:“圣人为何不还手?”
“与女子缠斗,于身份有失。”
真的……是这样吗?她根本不信。
“陛下扯谎!”她提高了声量,“您的内力呢?”
他不说话,她便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自缠着不放。
“陛下说过要坦诚相待。可您却兀自瞒着我……”
程靖寒无言,这丫头曾欺瞒他许久,桩桩件件犹在昨日,如今倒用这句话来将自己一军。
良久,他徐徐叹了口气:“你非要这么刨根究底么?”
她沉默了。
湘竹告诉她,塔伦寻了解药,以程靖寒的血为药引,而她腕上的伤痕则是清毒血所致。她将信将疑,可问遍所有人,皆是这般答复,由不得她不信。
看着他躲闪的目光,她拂落男人虚握的手,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略通毒经,知毒难解。此刻她不但活着,还生龙活虎的,怎会如他们所说这般轻易?他既不愿说,她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眼眶洇湿,面庞贴至他侧颈,温软的唇拂过他下颌,最后落在他耳畔。
“郎君,抱我。”幽微的气息若有似无,吹送入耳,拨乱心弦。
“你身子方好,就……”雁儿扭缠着裹在他身上,双臂勾揽男人脖颈,主动索吻,生生掐断他最后一丝清明。
欲火一旦撩起,便如星火燎原,再难遏制。
那双杏目满溢琼浆,澄亮迷醉,倒映出他熏红的面庞。薄唇热切而猛烈地盖住那一方柔软。檀舌在唇齿间纠斗得难舍难分,酿出这世间最烈的美酒。雁儿被醉意浸染,头昏目眩,酥软无骨,任男人将其扑倒在软罗榻上。
“郎君你身子方好,唔……”
这个吻来得浓烈馥郁,一瞬间恍若满庭栀子尽绽。两颗心激烈碰撞着,两人均是躁动难安。
“太迟了。”他声音喑哑,再不给她喘息之机。溪水慢涌,被他爱抚的花苞一点点充盈,盛开绚烂。
“你动情的样子甚美。”他浅笑含春,拨过她的头轻抚。唇齿相迎,津液似糖如蜜于两人齿间流淌。
惊涛拍岸,混沌一片。浓墨恣意泼洒,倾泄一腔欲念。她忘情地搂住男人,素手探入他衣襟,急欲脱去他上身锦袍。
程靖寒目光一紧,抓住她解扣的手。
两人皆是一怔。
他至今不愿在自己面前袒露,这刻意的举止是要告诉她注意分寸么?
她偏要扒了这层皮,探探他隐秘。她抿抿唇,挣动着身子,赌气般强行扯下他衣扣。
最后一层遮蔽掀开,她仿佛听见男人轻声喟叹。
中衣垂挂在他腰际,她分明看到男人精壮身躯上伤痕纵横。雁儿一手揽腰,一手轻滑过伤疤。
鞭伤、剑伤、刀伤……指尖最终定在胸前那块疮疤之上。
十五年夏,毒镖之伤。
她心潮翻涌,缓缓收回手,移开视线之际,眼角有泪珠滚落。
“哭什么,又不疼。”他擦过她潮红眼尾,轻搂住她,温热的唇吻走湿意,酝酿深情。
光波粼粼,向西缓挪,菱花格影间一对璧人在浪里沉浮。
“雁雁……”他衔了雁儿耳珠,细细舔舐。她脑中霎时空白,面色盛若榴花红。
一声声呼唤勾魂夺魄。她摇摆腰肢,手指在其背脊画下点点丁香浅痕。
“三郎……”开口的温度烫得灼人。透过云雾缭绕,她看到男人桃花眸里满赋缱绻。
她不可自抑地震颤,口中呢喃轻唤。冲撞间,两人双双丢了魂。
风拂珠帘,清脆作响。神智回复之时,她已倚在程靖寒怀中,身上披散襦裙,发梢环绕沉水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慢慢探手,触向其手背。
“醒了?”屋外霞光缓起。她羞赧点头,埋入男人臂弯。
他微笑着,抚过她一头青丝。雁儿轻阖双眼,笑容清甜。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斯罢。
然这温柔的抚摸未有持久。雁儿睁开眼,悄然抬首,见他神思飘渺,手滞于她发间。
“郎君?”薄唇微凉,她以吻编织暖意。他缄默不语,只拥她更紧。
“圣人愁眉不展,可是为立后之事?”她面容平和,张口便猜中他心思。
自穆穆离去,朝堂主张另立新后之声不断。声势最大的是吴右丞之幼女。他未有否决却也不曾答允。于是一众谏书压在书案 ,皆被他留中不发。
皇后之位,无非是利益谋算——事关朝政、事关皇权,独独无关情爱。程靖寒深知:与右丞结为姻亲,于己有利。然则卸去君王这层外衣,他惟欲聘一人为妻。
“若是为妾之故,您便无需烦忧。”她言之凿凿。活着,有他挂念,身份于她确是最不紧要的东西。
程靖寒凝视着她上仰的脸庞,轻捏其下颌,低头蜻蜓点水应了一吻。
看着她卷睫乱颤,他心念一转,脸上漾起笑容。
“圣人?”雁儿眼神迟疑,不明白方才忧虑重重的男人怎地倏尔转了晴。
程靖寒不语,水声靡靡,勾出绵长缠绵之吻。他如猞猁静候猎物,耐心等其自投罗网。
雁儿被吻得神魂不知,待她回神,却已来不及。
“郎君,你——”
她门户大敞,他长驱直入。
他攻城略地,她丢盔弃甲。
她呜呜咽咽,叫得男人紊乱了心跳。意识再度涣散之时,她听得有人在她耳鬓低语。
“我们,再生个孩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