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渐出云层,直棂窗窗格糊的明纸,如羊脂玉般温润透光。
晨光微温,照上程靖寒脸庞。他睫毛微颤,额上汗珠滚落,喉间一阵腥甜。他下意识地用手支起身子,作势要呕。
忽见雁儿伏在床沿,双腿屈曲弯于承足之上,睡得正沉。
他强撑着摸出汗巾,悄然吐出一口暗赭色的血来。僵直的躯干慢慢有了气力,呼吸渐渐顺畅。
他凝视着雁儿熟睡的面容,想起她手擎匕首,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的场景。记忆溯回那年草原初见。
那般凌厉果决,眸映血色的她,也许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他这般想着,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鬓,眼神闪烁,轻叹一口气。
睡梦中的雁儿敏锐捕捉到了这声幽微的叹息。她挣动着,缓缓掀开眼帘,眼前的他,脸色平静一如往昔。
她眨眨眼,怀疑刚刚不过是场梦。
“殿下,您可有觉得好些?”
“好多了。”他嘴唇翕动,最后吐了三个字。
“吾伤得很重么?”他中镖之时,只觉天地倒悬,之后人事不知。
雁儿眼中有一瞬犹豫,继而微笑道:“殿下是有福之人,况且还有救命药丸,自然没有大碍。”
程靖寒没有说话,他盯着她琥珀色的瞳仁,似要从中探知秘密。
“殿下您饿了吧?妾去让人给您备点吃食。”雁儿挪开视线,起身就走。
“等等。”迦耶毒已解的程靖寒毫不费力地掣住她的手腕,腕钏轻晃着,打在他手背上,触感微凉。
雁儿心悬至嗓眼,静静地待他开口。
“为什么没有遵从我的指令?”
“因为……”她抬起头,屋外清光煕明,晨鸟欢鸣。
“妾担心殿下。”
“转过头来。”他如是说。
雁儿生硬回转身子,面对他。
“那天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她喉咙发紧,被抓住的手腕不自觉的抖动着。话在口中转了又转,最终她迎着程靖寒深邃的眼神,反诘道:“殿下,不也是一样。”
“什么?”程靖寒一愣,手上略略松劲。
“殿下给我的贴身衣衫,真是用来御寒的么?”
他默然,脸上覆了柔色。
“殿下明知险恶,宁愿自己丢了性命,也要首先护着妾。”她心一横,干脆挑明,“既然如此,妾蝼蚁之命,自当救殿下于水火。”
她明知自己一旦出手,便会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可她还是做了。
就像他明知软甲可以护他一命,仍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她。
“吾并不因皇子出身而自矜高贵,也不会因你是赤族奴隶而轻贱于你。是而吾断不会因己之故,让你枉送性命。”他言之凿凿。
雁儿双唇因心绪波动而微颤着。
“为什么?”程靖寒略过她冠冕堂皇的说辞,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雁儿张张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您对我很重要。”
程靖寒放开了她,下一刻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软唇之上。
铺天盖地的情意浓得有如化不开的夜色。
她喘息着,牢牢抓着他的双臂,如若涸辙之鲋重归江海。
刻漏嘀嗒,程靖寒端详着她的面庞,手掌下移,忽地重重在她臀上拍了一掌。
“殿下!”雁儿惊跳起,本能捂着身子,睨着他。
“你可还有事情瞒着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半晌,她期期艾艾地话道:“妾以前有开蒙,念过中原的书,只是字写不好……”
程靖寒轻哼一声,并未表示太大的讶异。
“还有呢?”
还有……她忽地扬起笑脸:“没有了。”
程靖寒波澜不惊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去罢。”他不再刨根问底。
“是。”雁儿低头,脸颊慢慢泛红。
秋高气爽,丹桂正飘香。临走时漫绿的长安如今满目秋黄。
四福居青梧粗大的枝干,稳健地盘于院中。
程靖寒方饮一口茶,脑中横亘着种种事体。
谁是买凶雇主?此次差事圣意如何?桩桩件件,应承的婚事怕是要向后拖延了。
他倚在曲凭几上,一路疾驰赶路,身子尚未完全复原。他疲累地阖上眼。
阿坚忽然着慌地冲了进来。
“做什么火急火燎的?”
阿坚方张口,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骤然闯入。
“哥哥……”内侍模样的兰兰噙泪颤道。
程靖寒扶着凭几,一惊而起。
“阿坚你先出去。”他唯唯退下,阖上殿门。
程靖寒三步并两步来到她面前,不悦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哥哥,求求你救救岳向之吧。”她跪倒在襄王膝下,掣住了他的双腿。
岳平秋?他怎么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眉间,他的心猝然猛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