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窸窣,一个人影狼狈钻出来,愤怒指着裴敬之。
“你大胆!”
裴文礼捂着发红的额头,眼神躲闪,随后心虚地踉跄走向裴敬之,梗着脖子开口:
“我不过路过此处,你却用石子砸我!你想谋杀吗?你别忘了我是你二叔!你不孝!”
裴敬之唇角讥讽,“若不是二叔鬼鬼祟祟,何故被砸?”
裴文礼自知理亏,憋红了脸却不知如何反驳,最后指着方太医,死死瞪着裴敬之道:“你是不是将食物分给他了?你还当我是你长辈吗?”
“长辈?是关键时刻把我爹推出去挡枪的长辈,还是想拿我娘和小妹去讨好监军的长辈?”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几乎是揭开了裴文礼伪善的面具。
可偏偏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方太医趁机将钢钉和字条藏在裴敬之背后,整理衣摆后才正视裴文礼。
“裴二爷,我不过是为将军看看腿疾,您误会了,将军并未给我吃食。”
裴文礼不信,“他的腿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今天需要看?”
“最近天寒干燥,伤口崩裂出血,止血罢了。裴二爷,既是一家人,您因何怀疑将军?”
方太医审视的目光让裴文礼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裴敬之则从唇角溢出一声冷哼。
若是刚才真让他这位好二叔听到了事情始末,恐怕不到晚上他就要受监军一顿鞭子。
若不是裴文礼和监军勾结讨好,又怎会在别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常来找裴敬之的麻烦?
“既然二叔也看见了我的腿疾,不知二叔是否能借我些银钱,好去买些药材?”
裴敬之一开口,裴文礼就开始眼神躲闪。
银钱在流放路上尤为金贵,花些钱买方便也未尝不可。
他怎会给这个废物?
想到这,他果断摇头叹息,“敬之,裴家被抄,所有家产尽数被收,你二叔我何来银钱?”
裴姝拉了拉裴文礼的袖子,趁裴文礼转身之际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
“裴姝,你!”裴文礼气急败坏,却不好对裴姝动手。
“听话,还给二叔,那可是二叔的传家宝!”
裴姝不肯松手,还给裴敬之递了个眼神。
她虽不会说话,却也和哥哥生活了十几年,她能感受到哥哥对二叔的怒意。
恰巧她也不喜二叔,这玉佩,就当二叔多次发难的赔礼吧!
裴敬之把裴姝拉到自己身后,玩味看着裴文礼。
“二叔自称长辈,不会连一个玉佩都舍不得给我吧?难道您真要眼睁睁看着我的腿废了?”
裴文礼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姝将玉佩交给裴敬之以后,又准备向裴文礼伸手。
裴文礼如临大敌,快速后退几步。
“敬之,这玉佩就给你了,好好治腿,莫要拖延。”
罢了,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玉佩,值钱的他才不会挂在腰间。
只是他不想看到裴敬之的腿好啊!
留下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裴文礼转身离去。
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裴姝和裴母负责放风,方太医则继续查看苏月晞送来的药物。
良久后,他将用具与药物重新藏起,“将军,我觉得这法子可行,到时候我给你用足量的麻沸散,只需两个个时辰便能固定完成。”
“但这段路崎岖无比,无法在颠簸中完成治疗,只能等队伍停下来,并且有两个时辰以上的停留时间,而且,只能在白日。”
裴敬之点了点头,往后看了一眼绵延不尽的队伍。
这些人,是忠心不二的臣子,是无辜受累的家眷,更是曾经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良将。
可因为帝王无端的猜疑,他们全都落了难,在流放西南的路上苦苦挣扎,丧命于此。
裴敬之神色悲戚,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妇孺哭声,撑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伤病重重砸了回去。
“将军!不可急于一时!”方太医将他扶着坐下,检查伤口。
“别叫我将军了。”裴敬之微微垂眸,忍不住自嘲“裴氏满门流放,我亦是残废,现下怕就是捻死一只蝼蚁都要费上许多力气,又怎配的上将军二字?”
言罢,他又轻叹一声抬眸,“监军在流放途中欺凌妇孺的事情时常发生,之前没动手,是因为离京不够远。”
“可现在流放队伍已经过了邙山,到了江州地带,这些欺凌弱小的监军,也该消停了。”
“尽快治疗吧。”裴敬之闭了闭眼,“明日监军会去附近的城镇购置粮草,明天就治,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方太医用盖被下的纱布开始包扎裴敬之因为用力而崩裂的伤口,近乎无声的叹息。
“我知道将军心中之痛,但将军宽心,将军不是一人,不论是老朽还是陈副将、吴大人,哪怕是曾经受助于将军的一个士兵,一个奴仆,都愿于将军同进退!”
裴敬之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着方太医。
“将军与新皇,大家都知道谁才是明主,但凡有血有肉,都不会觉得被流放是被将军您连累,能跟着将军,就是心安。”
裴敬之内心伤疤被一点点抚平,心头阴郁散了些许,他勾了勾干涩的唇瓣。
“方太医,多谢。”
包扎好伤口后,方太医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锭,不由分说塞给裴敬之。
“我知道将军从不贪恋黄白之物,可刚刚却索要了裴文礼的一块玉佩,便猜测将军如今有了难处。”
裴敬之想推开,可方太医铁了心的要交给他,“将军收下吧,这段时间家中妻儿没少收到您送来的吃食,银锭权当我的报答。”
方太医退后半步,对着裴敬之行了大礼,“将军,切莫灰心,您有统领万军之能,定然也能带着我们千余人平安达到西南。”
“今天您一定要好好休息,闭目养神,明日购买粮草的间隙,我来为你接腿!”
“方太医。”裴敬之突然开口,方太医因此停下步伐。
“望您代为转告他们,从今日起,我裴某,必保他们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