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诧异,不自觉地转到车子的前面,大幅定制的遗像围起了黑纱。一见之下,阿雅的魂儿都快吓飞了。那男人,竟然是来找李文冬的那个人!
整整一天,阿雅都心神不定。
天黑下来,阿雅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趟医院。医院里的李文冬已经拆了线,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再过阵子就能出院了。幸好这次烧伤病人的医药费全由政府出,否则他们根本承担不了这昂贵的治疗费。看到阿雅,李文冬有点生气:“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把我一个人撂这儿,你就不担心?”
阿雅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她还有另一个李文冬。眼前的李文冬脾气暴躁、性格粗糙,额头还留下一道红白色丑陋的伤疤。他身上的药物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儿,阿雅本能地想逃。
回到家,阿雅看到李文冬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见到女友进门,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为阿雅盛上饭,李文冬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店的设计和要卖的精品服饰。阿雅有点儿心不在焉。吃过饭,李文冬问阿雅是不是有心事?阿雅沉默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医院里的“男友”。
滦河边上的太平湾,是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上,开着商店、饭店、旅店、药店、诊所、储蓄所等各种店铺门市,一派繁华。然而,近些日子,小镇上一家名叫“太平超市”的商店里,却接连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怪事,使得小镇人心惶惶,笼罩在一片诡异迷离的恐怖之中。
这事起头,是一天晚上超市关板结账时,收银员在钱箱里发现了一张冥币。超市的老板贾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往,他也曾听说过出租车或者商店夜里遇鬼收冥币的事,他认为那不过是人们捕风捉影、凭空编造的故事。没想到,这种事居然在他的超市里发生了。
待贾伟惊魂略定,用心一琢磨,不由得暗暗发笑:什么鬼呀冥币的,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搞鬼,只是不知这个搞鬼的是何许人也,用意何在。他断定,这事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拿冥币行骗,想占超市的便宜;二是同行暗中制造事端,想坏太平超市的生意。
贾伟嘱咐收银员不许声张,没弄清冥币的来历之前,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这事。一来,他怕这事传出去,闹得人心惶惶,影响生意;二来,他想不动声色地观察,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超市照常开板营业,老板贾伟躲在收银台对面的角落里,留心观察。只见进店买东西的,大都是镇上和三里五村的熟客,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等到晚上关板结账,也没再出现冥币。
贾伟继续躲在角落里观察,可接下来几天都很正常,再也没有出现冥币。可就在他要松口气的时候,冥币又出现了,屈指算来,和发现第一张冥币的日子,相隔七天。而且,自此以后,每隔七天,结账时都会出现一张冥币。
发现冥币出现的规律后,贾伟掐准日子,算着是该出现冥币的这天,他嘱咐收银员,收款时单存单放,在所收的钞票上暗中记下顾客的名字。等到晚上结账,果然又出现了一张冥币,上面的顾客名字是张小燕。
张小燕是小镇西边的八里铺人,近半年来,时常来超市买奶粉和饼干之类的婴儿食品。据说,她生小孩待月子坐了病,没过满月便没了奶水,孩子一直靠吃奶粉啥的喂养。张小燕隔三差五地来超市,和售货员们都混熟了,没想到在超市里花冥币的竟是她。
冥币和钞票的质地差别那么大,她是怎样蒙混过关,骗过收银员的呢?莫非她会障眼法不成?
次日,贾伟揣着那几张冥币去了八里铺,他要找张小燕好好说道说道:我跟你张小燕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凭啥要用冥币来搅我商店的生意?损失点钱财事小,这不是存心诅咒我,无端给我添晦气吗!
一路上,贾伟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可等到了八里铺一打听,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张小燕早在一个月前就患乳腺癌病死了,昨天刚好过“五七”。他还听说,张小燕死后,她家一再发生怪事:每隔七天,家人便会在门口发现一个装有奶粉和饼干的食品袋。
贾伟没敢进张小燕的家,匆匆离开了八里铺。回小镇后,他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就会像瘟疫一样,在小镇上迅速蔓延开来,太平超市就会成为令人避而远之的诡异之地,生意定会大受影响,甚至有倒闭黄铺的危险。
心里装着这事,贾伟终日寝食不安。又到了第七天,他心里就像悬了一块石头,从早到晚一直战战兢兢的。直到晚上超市关板结账时没再发现冥币,他那绷紧的神经,才略感松弛了些。
晚上,贾伟特意喝了一瓶二两装的白酒,之后躺在床上,没到一支烟的工夫,他便晕晕乎乎地过了枕头岭,进入梦乡。
贾伟睡得正香,朦朦胧胧听到有人敲门。这深更半夜的,会是谁呢?开始,他猫在被窝里静静地听着,不去理会,怎奈这敲门声一下比一下紧,要是再不应声,敲门的似乎就要破门而入了。
贾伟只好着胆子问了声:“谁?”“是我,老板。”
贾伟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心里一紧,又问:“啥事?”“结账。快开门吧老板,我跟你结账来了。”
贾伟这才听清,是超市收银员的声音,便发脾气了:“黑天半夜的,结哪门子账!今天的账,晚上关板时不是结过了吗?”“不是今天的账,是以前的账。”
贾伟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对呀,超市的账目一向日清月结,从没留过唆呀。再说,就算是要结账,也不须深更半夜地跑到家里来结呀!这敲门的到底是不是收银员啊?
这么一想,贾伟不由得毛愣愣地打起颤来,他便用被子蒙了头,含糊地说:“不管啥账,等明天到超市再说,我正睡觉呢,你快走吧。”不料,门外变了声调:“不行!这笔账不能过夜,必须马上就结!”
贾伟听出,这已不再是收银员的声音了,头发一下竖了起来。他赶紧摸到手机,猫在被窝里一边拨打110,一边虚张声势地说:“你到底是谁?再不走,我可要报警啦……”“你报啥也没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自己造的孽,谁也救不了你。”
一听这话,贾伟越发紧张,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手机的“110”三个数字,可怎么也按不准发送键。就在这时,只听“咯吱”一声门响,一股阴风吹进屋来,钻进被窝里,让贾伟不寒而栗。待他爽着胆子从被角缝里往外一看,只见八里铺的张小燕披头散发,站在床前。
贾伟为了冥币的事去过八里铺,知道张小燕已死,站在他床前的,该是张小燕的阴魂。他跪在被窝里,哆哆嗦嗦,磕头如捣蒜:“大妹子,我跟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可别吓唬我呀。”“什以?你敢说跟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要真是那样,我会三更半夜来找你算账?”
“那你说说,你我之间到底有啥冤仇?”“我的孩子吃你超市里的奶粉,给毒死了,你说还有比这更大的冤仇吗?”“不会吧。”“铁证如山,容不得你抵赖。有啥话你就留着到阎罗殿上去说吧。”
说话间,张小燕一下掀了被子,伸着没有皮肉的长指甲白骨爪抓了过来……贾伟惊叫一声,便没了知觉。
待贾伟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张小燕老鹰抓小鸡似的带到了鬼门关。正当张小燕拽着他要进鬼门关时,却被把门的鬼差给拦住了。鬼差说,得有阴曹地府里判官签发的“勾魂票”,才能进入鬼门关。
张小燕拿不出“勾魂票“,他跟鬼差争吵起来,鬼差招手叫过两个鬼卒,把她给架走了。张小燕不甘心地挣扎着,扭头冲贾伟吼道:“你等着,三天内我定会用‘勾魂票’去索你……”
贾伟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他正傻愣愣地看着两个鬼卒架着张小燕远去,不料被鬼差从身后猛地踹了一脚:“还不快走?杵着傻愣着干啥!”
贾伟就觉头重脚轻,“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待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他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念了句“阿弥陀佛”──原来是一场噩梦。
俗话说,梦打心头起。贾伟以为是冥币的事,一直让他心有余悸,才做了这个梦。可等他让人到八里铺一打听,才知道张小燕的孩子果真死了。
贾伟极度恐惧,度日如年,到了做梦后的第三天,他尤为惊恐忐忑。在梦里,张小燕曾说,三天内要用“勾魂票”来索他。
这天,贾伟特意约了三个牌友,在超市里间支起桌子玩麻将,以给他做伴壮胆。他吩咐售货员,只要不是火上房,就不许打搅他。
就这样,贾伟在麻将桌子上度过了一天,等到晚上超市关板,他让收银员把钱款拿到麻将桌上来结账。收银员交款结账时,顺便给了一个信封,说是上午邮递员送来的挂号信。
贾伟接过挂号信,心里挺纳闷:这年头通信发达,打电话上网啥的很方便,竟还会有人给他写信?还是挂号信!等他撕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打开来一看,不由得“啊”了一声,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三个牌友见状,赶忙聚过来,只见贾伟手里拿的,竟是一张盖着冥府大印的“勾魂票”。牌友们赶紧把贾伟搀扶到靠墙的单人床上,然后去叫他的家人和拨打120要急救车。可还没等家人和急救车赶到,贾伟便一命呜呼了。
警方调查后,发现这张盖有冥府大印,勾去太平超市老板贾伟性命的“勾魂票”,原来出自一个办jia证的人之手。据那人交代,一个女人打电话来定做这张“勾魂票”,并让他用挂号信寄给太平超市。
一张假“勾魂票”,居然勾去了一个大活人的性命。这事不胫而走,传遍了滦河两岸。在别处,人们多把这事当作街谈巷议的笑料,可在太平湾小镇,人们却是谈虎色变,心有余悸。尤其当邮递员到谁家门口喊“有包裹邮件”时,就会令人心惊肉跳,仿佛这邮递员是来自阴曹地府,上门叫票索命的鬼差。
我和朋友李多经常结伴出去旅游,一年中几乎有半年的时间花在了旅行上,我们总是喜欢避开大城市,去寻找发掘那些偏僻而又古老的村落。
一路上的村子小镇很多,但是这一个却不得不说。
与其说这是一个村子。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陵园,在这里几乎嗅不到任何活物的味道,铺天盖地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座座坟墓。
村口很宽阔,大片已经干枯的草地,即便在冬日的阳光里也没有太多的喜色,草地旁边有一条两人宽的崎岖小路,那一座座的坟墓就在小路的另一边,有的是杂草混杂枯树枝搭建的三角支架,有的是竖立着残破石碑的坟墓。
耳边偶尔掠过一些风声,阳光更加热烈,我却觉得更冷了。终于,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蹒跚着向我们走过来的老人。
“大爷,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拉着李多走过去问道。老人低着头驼着背,穿着一套几乎褪色的羊皮夹袄,手拢在袖口里,下身是肥大的黑色棉裤,踩着厚重的圆口布鞋。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几乎干瘪成了一个破旧皮球似的脑袋上嵌着一对眯起来的三角眼,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悲凉表情,他的嘴唇干得裂开了,露出道道血丝,干枯卷曲的头发很脏,一片片地粘在一起。“这里叫墓村。”老人的声音混浊不堪,仿佛含着一口水在说话。“墓村?”李多惊讶地问。老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这里没有房子,有的只是坟地,活人墓,死人路。”老头儿解释着,慢悠悠地又向前走去,阳光在那条狭长的路上投下老人孤独的背影。
“我们再向前走走吧,或许能找到别的人问问。”李多建议说。
走出十几米远,我忍不住回头想看看那老人。他却不见了!如此空旷的地带,老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看到的仍然只有一堆堆的坟地,而且奇怪的是,这些坟头并没有任何的祭品或者像是有人祭拜过的痕迹。难不成,都是孤坟么?
这个村子很大,但走来走去却只有我们两人,于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留宿?
天空开始渐渐浸入墨色,眼睛能看见的光源也越来越少。李多忽然“啊”了一声,拉了拉我,另一只手指着旁边。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是一座坟。
很普通的坟墓,立着一块青石碑,后面是圆形的坟冢,不过,比我见过的普通的要大得多。但是不普通的是从坟冢后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细长而苍白,或许并不十分白,只是在这夜色的对比下显得比较白皙而已。随后出来的是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我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个人头,她的双手支撑着上身,用力一挺,犹如做俯卧撑一般,身体虽然瘦弱却十分矫健,不消一会儿,她的整个身体便从坟墓里出来了。
然后我看见了光,虽然混浊昏暗,但我肯定那是蜡烛的光而非人或者某种动物的瞳孔发出来的。果然,那女孩又拉出了一个人,体型矮胖,而且手里拿着一个烛台。
就像捉迷藏一般,那个巨大的坟堆出来了三个人。
“啊,有外人。”女孩清脆地喊了起来,声音非常好听,像风吹铃铛,却又带着野性的不羁。
“莫咋呼,不要惊了人家。”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声音,他很高大,虽然看不清楚脸,但觉得整个人如同一块厚实的门板。
蜡烛移动过来了。我可以看清楚他们了。一个年轻女孩,一对中年夫妇,看来,他们是一家人。
“妈妈,他们莫不是被我们吓到了?”女孩看我们两个不说话,走过去一只手搂着中年女人的胳膊,一只手捂着嘴笑了起来。中年女人的头发整齐地梳理在后面,虽然身体已经发福,但从端正的五官来看,年轻时候也肯定如这女孩一样秀丽。
母亲笑了笑,有点责怪地对这女孩摆了摆手,却不说话。
“你们是外乡人吧?不知道我们的规矩,惊吓了你们,实在不好意思。”中年男人的普通话很不错。
我立即朝他点了点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于是,这家人请我们进了他们的家——那座很大的坟冢。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活着进到坟墓里。这种感觉是相当怪异的,我甚至有些恍惚,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里面比我想象的更加宽阔,有点类似于陕西的窑洞,但却是圆形的,如同一口倒扣着的巨大铁锅,坟墓高三米左右,长宽各有四米,想来当初挖这个肯定很费气力,入口处离里面有将近两米,虽然有个土堆垫脚,爬上去还是很不容易。四壁非常光滑,虽然是泥制的,却依然干燥,带着灰土色,别有一种味道,只是空气沉闷,略觉得压抑。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好端端的要住在坟堆里。”女孩爽朗地笑着对我们说。她摇晃着脑袋,整个身体发出脆脆的声音,听她说话,犹如在吃一个甜脆的苹果。
我仔细看了看她,全身裹着深蓝色的棉裙,带着很漂亮的花纹,身上还挂着一些银器,难怪会有声响。女孩很漂亮,五官略显稚嫩,皮肤也很白皙,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饰物,非常漂亮。只是似乎饰物很重,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青紫的瘀痕。
“莫要胡闹。”母亲把她拉走了,女孩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了。原来旁边还有一个通道,估计是去向里间的路,我要过去还得低头,看来那是女孩的房间。
这个姑且可以称做家的地方日常生活物品一应俱全,桌椅板凳,茶水吃食。男人给了我们两块火柴盒大小的白色甜点,似乎是糯米做的,非常香甜。
“这个地方叫墓村,住着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大家都是住在这样的坟墓里,这几天大家白天都不会出去,直到晚上才出来活动透透气,没想到有外地人来,没有吓到你们吧?”中年男人阔脸粗眉,高鼻方嘴,一脸英气,只是眼神略有落寂,似乎有什么心事。
“白天都不会有人在么?”我问。男人肯定地点点头。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老头儿,说话长相都很古怪的老头儿,突然消失在那条路上。
“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规矩?”李多好奇地问。其实我也很想问,但有时候人家可能并不想告诉你,换句话说,如果人家愿意说不用问也会说。
果然,男人脸上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豫,他斜眼看了看旁边,似乎女孩那边还在和母亲聊天,于是缓缓说道:“我们在这个村子已经住了好些年头了,谁也不知道这规矩何时定下的,传说是老早以前汉人们想在我们这里征兵,老人们怕青壮的汉子死在战场上,于是把他们全部藏在坟墓里,只留下气孔和一些食物。那些男人白天不敢出来,直到夜晚才能露面,后来这些人活了下来,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村子。所以每到一年的这个时候大家就会躲在早就修建好的坟堆里表示纪念,而且冬天这里也非常暖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外人不太理解,经常会传言我们这里是鬼村。”
我“哦”了一声,男人又告诉我,实际上他们一家有自己的房子,不过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脚力好的也要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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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男人,“活人墓,死人路”是什么意思,男人吃了一惊,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告诉他是老人说的,只说是自己听来的。
“时候马上到了,你很快会知道的。”他说完,朝里面招呼了一声,女孩和她母亲都出来了。
“我带你们一起去,就知道‘活人墓,死人路’是什么意思了。你来得很巧,一年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他缓缓地说,接着又再次爬出了坟墓。
果然,外面居然亮起了三三两两的零碎灯火,像萤火虫一样,只是现在是冬天,又身处在坟堆边,全然没有了那种诗意。
火点渐渐聚集起来,我们跟着男人一起坐过去,大概聚拢了上百人,穿着大都一样。
只是有一个老者,低着头不停地咳嗽着。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是环绕在老人四周,缓缓往前移动,他们都走在那条路的两侧,只有老人一个人走在路中间。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座不高的荒凉的石山边,那条小路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这座山很怪异,在山脚下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每个大概一米高,一米宽,至于深多少则看不清楚,每个窟窿都被石头堆砌起来封死了。他们走到一个没有封上的窟窿旁边,老人自己走了进去。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得非常缓慢,在众多火把的照耀下,黑夜也显得更加光亮了,只是老者的背影依旧灰暗。
他弯腰钻了进去,坐在里面,旁边有个年轻人将一瓶水和一袋子食物郑重地放了进去。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
很快,所有的人都抱着一块石头堆积到老人面前。
原来他们要将洞封死,让他死在里面!当那个老人喝下最后一口水,啃掉最后一口干粮,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了,我想过去阻止他们活埋,结果却被一只大手拉住。
回头一看原来是女孩的父亲,他的样子很难看,脸庞像被几只手揉捏过一般。他费力地将我和李多拉了回来。
往回走的路上我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男人慢慢地解释给我听,我逐渐平息了自己的惊讶与愤怒。,“在村子里,所有的人,只要是快死了,都会被搬到那里,大家留一些水和食物,把门封死,然后让他在洞里终结,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以后会这样,我的女儿也会,所以你无须愤怒和不解。”
“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亲手把我的岳父埋了进去。”他的声音很小,随着喉结的上下蠕动才流出这几个字,旁边的女孩和他妻子都默不作声。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习俗,忽然我想起白天的老人。
因为我又看到了,他就在前方不远处,依旧弯着腰拢着袖子盯着我们,不,应该说盯着那男人。他就站在小路上,刚才那个被埋进石窟的老者刚刚走过的小路。
男人也看到了,女孩和她母亲也看到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愣在原地,老人慢慢地朝这里走来,而那一家人却在往后退。
“阿公!”女孩似乎很激动,高喊着要过去,却被父母死命拉住。
老人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爸,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找孩子。”男人忽然挡在妻女前面厉声说。
老人依旧不出声,只是指了指被母亲拉住的女孩,继续慢慢地挪过去,似乎想去抓女孩的手。“阿公,阿公!”女孩哭着喊道,也伸出手去,不过被她父母扯远了。
我连忙走了过去。那老者见我过来,忽然慢慢退到那条路上,渐渐消失了。
那一家人惊魂未定,尤其是女孩,不停地哭着喊着自己的外公。
回到墓里,母亲好不容易把女孩哄睡了。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男人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妻子温柔地抚摸着丈夫宽厚的脊背,眼里溢满了泪水。
“家里穷得很,连女儿上学的学费都凑不齐,她喜欢唱歌,山歌唱得很好听,周围的孩子都喜欢她,可是我没本事送她去上学,她阿公又得了不知道缘由的病,钱像扔进了无底洞,看也看不好。
“眼见着活不下去,我只好和她一起跪在老人面前求他,我知道这么做要遭报应,进活人坟的人是出不来的,除非自己愿意进去,没人可以强迫,被村子里的人知道我们求家里的长辈进活人墓是要被骂死并被赶出去的。我们村向来有长少,无尊卑,老人都是村子里极为被敬重的,而且孩子她阿公年轻的时候还跑过马帮,贩过金子,为村子流过汗出过血,大家都很尊敬他,同辈分的人没有比他更得到村里人敬重的啊。
“他老了生了病,连话也讲不了,却爱极了这外孙女,我们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这样做,当我们求他的时候他啊啊地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用手指着外孙女。
“于是我们告诉村里人,说他自己同意进活墓,他们来问的时候,他也只好艰难地点了头,不过却一直在流眼泪。”
“我亲手为他堆的石墙,这都一年了,他不可能还活着啊,我别的不怕,就怕他抓走我女儿啊。”男人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和他妻子相拥在一起。
“阿公!”里面忽然传来女孩尖锐的叫喊,我们赶紧走了进去。
那个老者居然就在这里,他一只手摸着女孩的头,一只手握着女孩的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我非常担心,甚至想要冲过去救出女孩。李多却紧紧抓住了我,她一边摇头一边指了指女孩。
女孩流着眼泪望着自己的外公,我忽然觉得老人不会伤害她。
“不要,不要啊!”女孩的母亲跪在地上,男人也跪了下来。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褪下了女孩手上的饰物。
那居然是个可以活动的东西。他将饰物放在床沿上,慢慢又走出了坟墓。过了好久,那对夫妇才爬起来,赶紧抱住女儿,生怕她少了什么。
我把床沿的饰物拿起来,发现重量不对,拿手一推,居然发现是可以活动的。
原来是空心的,里面装着的都是类似沙子样的东西,准确地说,是金沙。
夫妇两个吃惊地望着那些金子,又拿下女儿其他的银饰,这些据说都是老人生前送给外孙女的,结果里面都装着金沙。
夫妇俩这才明白老者回来的原因,他们抱着女儿号啕大哭起来。
每隔一年,死去的人都会沿着那条小路走回自己的故里;去看自己的家人,所以这个村子的人都会在这时候躲到坟墓里,意喻不在阳世见故去的家人。
我问李多她为什么会明白老人的意思。李多满脸忧伤地说,老人的眼神虽然冷漠,却带着更多的不舍。
第二天,我们便离开了那个墓村。
那对夫妇则带着女儿去了埋葬老人的地方,好生祭拜去了。或许对亲人来说永远不会存在所谓的仇恨,有的只是关怀和谅解吧。至于那条路,或许每个人都会走上去,我也会,你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