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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虚拟农场

作者:诸葛风|发布时间:2024-09-09 04:40|字数:11232

  【一】

  吴明,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学习一般,长相一般,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喜欢玩网络游戏,喜欢不切实际地幻想。

  当“农场偷菜”这种网络游戏开始风靡后,吴明也很快沉溺于其中。

  为了偷菜,他甚至向老师撒谎请病假;每天晚上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录网站将自己虚拟农场里的菜收了,再去好友们的菜地里扫荡一番,这才能放下心来去做其他事。不过随着游戏等级的日益升高,偷菜游戏也渐渐变得不是那么耐玩,久而久之,吴明就觉着偷菜游戏其实也很没意思。

  这天晚上,他打开电脑刚登录QQ,一个陌生的QQ头像闪了起来,他点开消息提示,竟然是平时不怎么熟悉的班长高继磊。他在QQ上问吴明:吴明,最近怎么不见你收菜偷菜啊,怎么,不玩了?

  吴明无精打采地回了消息:无聊呗,又偷不出钱。

  片刻后,高继磊又回了信息:我介绍你一款好玩的新式偷菜游戏,是我在网上无意间发现的,超级刺激过瘾,现在游戏还是试玩公测期,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一听是款新游戏,吴明顿时来了兴趣,忙问道:是什么游戏啊?

  高继磊发了一个小声点的表情,片刻后才神神秘秘地回复了消息:是一款有些血腥的升级版偷菜游戏,农场里不再种植什么花草水果蔬菜,也不再养殖动物鱼类,而是从生命树上收割人体器官,然后拿不同的器官拼组成一个完整的人,再作为食物送给藏身在农场地底深处的魔鬼享用。如果送的食物多了,魔鬼就会给你带来好运,但是如果你要求和魔鬼签约,那么……嘿嘿……

  吴明接着问:签约会怎么样?

  秘密。高继磊只说了两个字,沉默了一会儿后,接着问:怎么样?要不要玩?

  吴明打了个“OK”上去,心想,反正只是游戏而已,就当打发时间吧!

  打开了高继磊给的网址,吴明申请了账号,点击了自己的土地,系统便提示:欢迎来到魔鬼的菜地,系统奖励你五百金币,请去商店里购买种子。

  熟练地点击确定,吴明进入了商店,大概看了一下商店的商品,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脸、胳膊、腿、身体、心脏,只有将这些零件凑齐,他才能加工成完整的人。

  五百金币只够买一棵眼睛树,于是吴明买了种子撒到菜地里,浇水之后,随手点击了好友的菜地。这一点却给他吓了一跳,他明明没有加任何人,但是好友列单里却有近50个好友。奇怪的是这些好友没有头像,只有一个大红色的名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而且,每一个人的菜地里都没有任何东西可偷,“嘿嘿。”吴明轻笑了两声,瞬间感觉有了挑战性,便定下了闹铃,凌晨三点,他不信偷不到其他人的东西!

  可是,当他听到闹铃蒙蒙眬眬地爬起床时,他发现他的眼睛树几乎被偷光了!而其他好友的菜地不是刚收完就是还未成熟。吴明沮丧地卖掉了他为数不多的“眼睛”,又买了一棵眼睛树种下,刚准备关电脑,高继磊的头像突然闪了起来。

  高继磊:哈哈,偷菜扑空了吧?!

  吴明:晕,是啊!这些人都不睡觉吗?!你别告诉我你也是来偷东西的,像你这种好学生不应该这样啊!

  高继磊打了一连串的“哈哈”之后,神秘地说:我的菜地已经可以种心了,这种东西可不能让人偷走,我必须第一时间收掉。

  吴明还想继续追问,却发现高继磊的头像暗沉了下去,他只好作罢,却越来越觉得这个带了点神秘色彩的游戏很有吸引力了。

  【二】

  种了一个月的五官,吴明终于升级到可以种四肢的程度了。他刚从商店买了一棵胳膊树和一棵腿树,系统便弹出一个对话框:魔鬼恭喜你升级,并送你一个礼物,请选择……

  吴明看下去,发现了几个选项:1.下次测验成绩满分。2.父母奖励二十元零用钱。3.被漂亮的女生称赞。

  吴明笑了笑,随手点了个“被漂亮的女生称赞”,然后退出了游戏,关上电脑躺在他那张大床上做美梦去了。他根本没把魔鬼送的那个礼物当回事,游戏和现实怎么可能连在一起呢?

  “你好!”

  吴明和往常一样,浑浑噩噩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可是,一个甜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吴明转过身,看见本校的校花李慧研正冲他打招呼。

  吴明有点受宠若惊,赶忙回道:“你,你好。”

  李慧研扑哧笑出声,说:“我们家离得很近,我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你,你起得真早啊。”

  吴明只能傻乎乎地笑着,然后看着李慧研一蹦一跳地走远。他突然想起了昨天魔鬼的礼物,“不可能,巧合而已。”嘟囔了一句之后,他继续走向学校。

  一整天,吴明的脑子里全是李慧研的笑脸,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被李慧研带走了,她说她每天早上都能看到我?难道她一直对我有意思吗?不可能的,像李慧研那种长得漂亮学习又好的学生,怎么会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有兴趣呢,但是……她又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跟我打招呼呢?

  放学后的大清扫,吴明依然满脑子胡思乱想地随意擦着教室的大理石地砖,班长高继磊突然跳到吴明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吴明看看高继磊,继续擦他的地。

  高继磊也拿了块抹布跟吴明并排蹲在一起,他神秘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小声地跟吴明说:“吴明,我介绍你的游戏怎么样?有没有得到魔鬼的礼物?”

  听到这话,吴明转过头,皱着眉头看看高继磊,说:“只是游戏而已,你还真的当真啊?就算得到了魔鬼的礼物,也不会在现实中发生的。”

  高继磊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阴阳怪气地说:“看你的样子一定是得到了魔鬼的礼物,开始我也以为是巧合……呵呵,加油玩儿吧!”

  高继磊说完这句话就站起来离开了吴明,只留下吴明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回到家里,吴明第一时间想要找到其他玩这个游戏的人,然后问他们这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无论他怎么做,就是没有任何页面弹出来,在这个游戏里,他根本无法与任何玩家联络!

  吴明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电脑,然后收割自己的菜地,卖出自己的东西,继续他的游戏。

  【三】

  高继磊和李慧研走在一起了,吴明每天早上都能看到高继磊和李慧研牵手走在去学校的途中,他们之前好像不认识吧?而且,就高继磊的长相,李慧研怎么会喜欢他呢?吴明沮丧地慢慢走在他们后面,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高继磊是他们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但是长相却不尽人意,四四方方的大饼脸不说,脸上还长满了痘痘,怎么看都让人讨厌,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李慧研和他走在一起呢?难道……

  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魔鬼的菜地”那个游戏,难道真的是这个游戏让他如愿以偿的?吴明决定试一试。

  于是他又逃课,向老师撒谎请假。他恨不得天天抱着电脑行动,甚至希望自己能进入到游戏里控制他的菜地。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吴明的菜地终于可以种植最重要的“心”了,只要有了心,吴明就可以加工成人,然后送给魔鬼,这样他就会得到魔鬼的礼物了。

  吴明兴奋地去商店买了心脏树,然后种到菜地里。可是还没等他把手从鼠标上拿下来,电脑就突然黑了屏,接着,几个绚烂的礼花在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红色的对话框跳了出来,上面写着:系统恭喜你升级,为此,你将获得魔鬼赠送的高级诅咒一次,请在下面对话框中写下你想诅咒的内容。

  吴明等了几秒钟,果然跳出来一个红色的对话框,里面只有光标闪动,显然是等着他写下诅咒。

  可是,他要诅咒谁呢?班主任?不行,班主任没有得罪过他,班里的同学也没有跟他有过节的……对了!高继磊!他抢走了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相信不仅是他,全校的男生应该也很讨厌他,那他就当做善事了,诅咒他一次吧!

  吴明想了一下,然后在对话框里输入:诅咒同班的高继磊和李慧研分手,并且没有复合的机会。

  诸位,请问有谁听过微笑村庄?

  想必应该没有吧,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我也是无法认同的。

  那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末,初夏的时候我决定做一次远行,陪同我的是好友李先生。此行我们两人去了一些地图上都无法标记的偏远地区,去了解我们所未曾听闻的文化风俗之类的。

  开始的时候还算顺利,大概一个月后,我们来到了一个中南部的小城市。在一番询问后,我们得知离县城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村落,那里的人们生活仿佛有一层奇怪的壁垒,不为外部的世界所影响,或者说,即使是外部的人想要去影响他们也会被同化掉。

  微笑村庄,就是这个名字。当我听到后也觉得有些可笑,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太知道村子的具体位置,村子会定期派人来这里采购一些无法自给的生活用品,此外,他们不与其他人发生任何交集,所以即使我们想要找人带路都没办法。惟一的信息是每个月的第七天他们会派人来用一些山里的菌类和草药换一些盐带回去。

  “每个月的第七天?那不就是后天吗?正好咱们见识见识!”李先生兴致大增,极力劝我留了下来。

  果然,到了第七天,县城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他一脸的笑容,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很高兴,他带了一些兽皮和木耳,正打算换一些盐与布匹带回去,我们找到了那个少年。

  “请问,你可以带我们去你的村庄么?”李先生直接开口说。

  我看到少年依旧微笑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笑容背后有些其他的东西。

  他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摇着头,接着背起装好盐的麻袋往回走去,我看到他头上扎着头巾,穿着短袖大褂,脚底下踩着草鞋,从腿部肌肉来看脚程应该很快,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李先生决定跟踪那个少年去他的村庄。

  “这样不太好吧?”我隐约的有些担心,毕竟有些村子的风俗习惯不是我们能够接受的。

  “咱们走了这一大圈,难道你就因为那个小孩随便摇摇脑袋就放弃么?”李先生的固执超出我的想象。于是我们跟在了少年身后,保持着可视距离。也许从未想过会被人跟踪,所以他好像没有发现我们。路程很远,不过并不难走,只是翻过两座小山后便是一条直走的山路,当跟着越过一条小河后,隐约可见前方远处有一个村落。

  “这里并不是十分隐蔽啊,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和外界接触呢?”我问道。

  “可能是因为不存在接触的价值吧,你要知道这个国家可是还有很多土地都是无人居住地带,刚才走过的地方虽然地势平坦但实际上也是不毛之地啊。”李先生这样回答。

  他的话有些道理,或许像这样的偏远山村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呢。

  又走了半天,当四周接近暮色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村子的全貌。这是一个呈圆形罗列的格局,大多数的低矮砖瓦房以路为中心朝两边分散,房子墙壁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水墨色,给人萧瑟之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不远处居然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十字架。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指着十字架惊讶极了。

  “先进去再说。”李先生直接朝前走去,我刚想说是否要四处看看的时候他已经走进去了。

  村子比想象的要大得多,整个村落的地面都是纵横成格状的细长小路,大概只有两米多宽,没走多久我看到一个妇人朝我们走来。

  “外乡人。”她走过来,穿着浆洗过多导致褪色厉害的粗布衣服,手里抓着一根长长的晾衣杆,这妇人的脸也充满了笑容,但眼神却是疑惑着的。

  “那个,我们迷路了。”李先生也笑了笑走上前,只是那妇人有些惧怕似的保持着距离,李先生朝前走了几步她便跑开了,步伐虽然不大却很快,一边跑还一边高喊“外乡人来了!外乡人来了!”

  我和李先生顿时有点慌乱,很快一伙村民都跑了出来,他们大概有三十几个,男女老少都有,将我们团团围住。

  村民全都面带笑容,各种各样的脸却是一个表情,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有的露出森白的牙齿和肉色的牙龈,有的眼睛已经完全眯起来,总之都带着笑。

  “外乡人!外乡人!你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身上有没有罪孽?”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胡须皆白的矮胖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我惊讶地看到他一只手指着我,另外一只手抓着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挂件,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只不过虽然语气严厉,但老人的脸上也是堆满笑容。

  “我们只是迷路了,看到这里有人烟就想过来寄宿一下,如果不行我们就离开吧。”李先生抓起我的手打算回头。

  “他们是跟着我来的。”先前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我们。

  原来他会说话。

  “哦,既然是客人,就招呼他们住下!”看上去老头说话很有份量,他挥挥手,围住我们的村民都渐渐散去,只留下老头和少年,还有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整齐地将头发梳理在脑后的男人。

  “交给你了。”老人拉着少年转身离去,临走前对男人说了一句。

  “两位请跟我来。”穿着灰袍的男人冲我们鞠了个躬。接着,他领着我们沿着狭窄的街道朝前走去。

  “请问如何称呼?”李先生问。

  “叫我修士好了。”他转过头来,我看到他眼角全是皱纹。

  “修,修士?”李先生惊讶得嘴都无法合拢。

  “两位客人也没必要如此惊讶。”因为始终保持着笑容,修士的语音有些怪异,不过他说话很慢倒是能听懂。

  “这里就是微笑之村?”我问道。

  “是的。”村子里的路设计得十分古怪,我们必须要绕一个半圆形的弯才能继续前进。

  “的确是都带着笑容,很热情啊。”

  “这里的村民无论吃饭、睡觉、说话都是带着微笑的,所以外人叫这里微笑之村。”

  “真的?”

  “真的。”

  “那也太奇怪了。”我感叹道,如果不是刚才看到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那么,容我冒昧问一句,是不是连亲友离世,葬礼上的人也全部带着笑容?”李先生突然问了一句,我吓了一跳,立即站住脚拉了拉他的衣角。

  走在前面的修士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脑袋缓缓转过来,依旧用一成不变的微笑对着我们。

  “是的,即使身受痛苦的死亡过程中,我们也保持着微笑。”

  可能么?

  我和李先生互相看了看,也不免哑然失笑起来。

  这世界,怎么会有人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下都保持微笑的?微笑固然是好,但是如果没有其他表情的话,也就没有意义了。

  “就要下雨了,不过这里的房子建造得比较狭窄,把你们安排到任何村民家都是加重他们的负担,所以一般出现外地人来访,我会带他们来这里暂住。”修士指着前面的黑色建筑物。

  看起来像是一座教堂。

  高耸的三层建筑使得它在这一片低矮民房之中犹如鹤立鸡群,外观全部是黑色的,包括顶尖的十字架,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偏远山村居然会有教堂的存在?

  在不可置信的过程之中,我们跟着修士踏上石板台阶,修士拿出钥匙打开锁,双手推开大门,我立即闻到里面飘来一股刺鼻的药物味道。

  “你们的房间在二楼。”修士继续带着我们前行,整个一层并不十分宽敞,大概连以前学校里的小礼堂也比它大上不少,勉强可以容纳三十人左右。大门正对面有一排蜡烛架子,墙壁上还有典型的欧式风格的壁画,正中间是一个十字架,上面钉着人形雕像,说是耶稣吧,可这个耶稣像,总觉得跟以前看过的有些不同。

  在壁画后面是阁楼楼梯,我们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

  房间收拾得倒是十分整洁干净,走了这么久终于坐了下来。

  修士站在门口递给我我们一个铁制的蜡烛台。

  “我去准备两位的食物。两位先休息,用晚餐时我再来。”修士十分客气地替我们关上了门。

  我忽然发现,修士虽然是黑头发,但是五官却和村民大为不同,很明显有点混血儿的样子。

  房间很狭窄,勉强容纳下两张单人床,床之间是一个木桌,木桌后有一扇大概只有一人宽、半人高无法打开的窗子,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那些低矮的村落民房已经显现出了亮光,外面全部黑了,整个村子笼罩在夜色之中。青色的地面慢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圆点,越来越密集,雨到底还是落了下来,而且看样子不会一下子就停住。

  孟冬时节。这天清早,纷纷扬扬飘起大片雪花来,直到晌午才渐小。

  莫夫人抱着个精致的小手炉,半躺在香妃榻上,睡眼惺忪。还真是不喜欢冷天呢。正抱怨着,就听阿蛮在楼下嚷嚷:“夫人,快下来,公子和阿宝带好东西来了!”

  莫夫人趴在楼梯的扶栏上一看,院子里的雪地上躺了一只死鹿,莫生和阿宝正拍打身上的雪花。

  “才出门没走几步,就碰上郑猎户,花了大价钱买了这个。今儿天寒,不如烤鹿肉吃如何?”莫生说罢又看看天,估计这雪要停了。

  看楼下三个人兴奋得孩子似的,莫夫人也打起精神,一边笑骂着“可怜的鹿,碰到一群魔星”,一边下楼叫来前边的伙计,将鹿抬去洗剥。不一会儿,切好的大块鹿肉还有烤架就送了过来。阿蛮自告奋勇去提炭,莫夫人挽了袖子,将鹿肉穿在签子上。正高兴着,忽然听到前边莫言阁里乱哄哄的,莫生使了个眼色,本来正流着口水的阿宝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往前边去了。

  只见客人都站在莫言阁门口,围了半个圈子,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阿宝探头看去,原来门外雪地上躺着个老太太。不由冲伙计喊道:“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几个伙计正有点不知所措,听阿宝发了话,忙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抬了进来。阿宝看看还有呼吸,一边叫伙计去拿棉袍和热手巾来,一边让人到后边去告知莫生和夫人。

  就见阿宝抬起老人的头放在自己膝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包打开,里边排满了长长短短的针灸银针。阿宝抽出一根细针,在老人的人中扎了下去,又轻轻提捻了几次,稍时,老太太便长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旁边也有人认出这老太太,是郑猎户的母亲。

  老太太环顾四周,第一句话竟是:“有谁知道吾儿在哪里?”阿宝心下觉得蹊跷,两个多时辰前他和莫生才从郑猎户手里买了猎物,给了许多银两,看着那猎户欢天喜地地去了,为何他的老母亲现在出来寻人?正琢磨着,看到阿蛮从后边出来道:“夫人让把老夫人请到后厢房休息。”

  众伙计便抬着架着老太太到后院去。等安顿好老人,生旺了炭火,众伙计也散了。夫人吩咐了阿蛮两句,便坐在床边,扶着老太太问:“老人家受了凉,身子虚,怕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了。我叫阿蛮去取点热粥来,一吃就舒服了。”

  老太太摇摇头:

  “老身只挂念儿子,歇歇就好。这可是莫言阁?”

  夫人点点头。

  “夫人好心,帮我找找儿子吧。”老人拉着莫夫人的衣袖,满脸的哀求和焦急。

  “老人家,这个我自当尽力。可老人家为什么一定要到莫言阁来找儿子?又是如何认定自己儿子失踪了?”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道:“老身家贫,只有大福一个儿子,和先夫一样,靠打猎为生。儿子很是孝顺,平日里,只要得了猎物,第一件事,一定是先回家报个平安,看看老身可需要什么,然后才去城里卖掉猎物,购置家用。今天早上,儿子兴高采烈地回来,说是捕到一头大鹿,看天寒,琢磨给老身做套棉衣,便和邻家小五一同出去了。等到将近晌午,老身听到门响,以为儿子回来了,出去一看,门口放着几锭银子和儿子捆鹿的绳索,惟独不见人影。老身又等了一会儿,不由心里嘀咕,到邻家打听,却说儿子碰到莫言阁的宝老板,卖了个好价钱,早应该回家来了。不知为何,老身总感到不安,身边又没有别人,就自己出来打听儿子的行踪。”

  夫人抬眼看看阿宝,轻轻为老人掖了掖被子道:“老人家莫急,我这就叫人去城里城外打听。按阿宝所言,两个时辰前还见到郑猎户,应该没有大事情。雪大迷了路也是有的。”

  正安慰着,阿蛮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到了跟前,老太太才看清,那粥色洁白,粥上点缀着细细的粉红色和绿色的丝状物。夫人笑:“夏天收了点荷叶、荷花,切成丝,热粥一熏就又鲜艳起来。这个是清心粥。莲子已经被打碎了,和着藕粉熬的,老夫人尝尝。”

  冬天有这样新鲜的吃食,老人也有了食欲,吃了两口,心里竟然安静了下来。又得到夫人的许诺,帮她打听儿子下落,便放心吃完热粥,昏昏沉沉地睡了。

  就见夫人伸出纤纤玉手,在老太太的心头一按,随后仿佛捉到了什么,用两个指头捏住,如抽丝般提了起来。阿宝,阿蛮定睛一看,只见夫人指间多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粉色丝线,线的两头似乎系在什么上边,绷得紧紧的,不由大奇。夫人笑笑道:“这就是母亲心头上系着儿子的丝线,凭着这个,我们也许可以找到郑猎户。”

  说着就起身唤了阿蛮,披上斗篷,出门往城里去了。

  看来今天的烤鹿肉是泡汤了,阿宝不由长叹一声,到后边找莫生去也。外边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阿蛮和莫夫人顺着细细浅浅的丝线,来到一衣料铺前。夫人仔细看看这店的门脸儿,门面挺大,招牌上写着“适宜”两字。阿蛮和莫夫人踱入店内,看那丝线伸向店内后院去了,便四下打量,想是因为下雪,这会儿店里人不多。那老板娘看到来了两位衣着一般的女客,也没有太大的劲头,倒是一个小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阿蛮上前应对,莫夫人便懒懒地翻着布料样品,目光却落在柜台后边的一个绸缎包裹上。那包裹没有完全系牢,敞开的一角露出里边包着的布料来。

  “那包裹里的料子可是要卖的?”莫夫人来了兴趣。

  伙计慌忙回答:“那个是成衣,定好今儿来取货的。不如看看别的吧?”

  莫夫人“嗯”了一声,又看了两眼那布料说:“这料子还真是好看,店里还有吗?”

  “一模一样的,怕是没了。如果夫人出的起,我们倒是可以找找看……”坐在一边的老板娘搭了腔。

  阿蛮从身上戴的荷包里掏出一颗半个鸡蛋大小的珍珠来,在老板娘的眼前晃了晃:“金子……没有,这个算不算是‘出的起’的?”

  老板娘眼都绿了,直勾勾盯着珍珠咽了口吐沫,嘴里却说:“真的假的,我得验看了才知道。”

  夫人缓缓道:“你那料子到底好不好,手工又如何,我也得好好看看才知道。”

  老板娘被将了一军,惦记着阿蛮手里的珠子,忙让伙计递过包裹,抽出一条曳地长裙来。但见这裙上有织金宝相缠枝花纹,点缀着米珠。随着老板娘手的转动,那裙子的颜色也由金到粉到白,微微变幻。何为织金?就是将真正的黄金先打成金箔,再捻成线,将这金线缠在织梭上,织成布匹。如在织金织物里,再加上鸟羽线,就成了这织金变色的罗裙。工艺极其复杂。而更妙的是那缝纫,几乎看不到布料接合处,想是用了织物本身的丝鸟羽线缝合。

  莫夫人连连称赞,人们说的天衣怕就是这个了。伸手拿了裙子,便舍不得放下。

  “老板娘,谁家娘子如此幸运,得到这样的衣裙?”

  “这个,恕不能相告……”老板娘面有难色。

  “那好,不为难你,但这裁缝总可以让我见见吧?做衣服不见裁缝,不是笑话吗?”

  “这是自然,自家的布料自家

  那个司机没有脸。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像孝服。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身体微微朝前倾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死死盯着潘萄……

  潘萄在饭馆打工,她洗了一天盘子,累得腰酸腿痛,一进门就躺在床上了。

  天沉沉地黑下来,她懒得去开灯。

  楼下传来打麻将的喧哗。这里是郊区,潘萄租的农民的房子,两层小土楼,楼下住着几个房客。天一黑,他们就聚在一起打麻将,很吵。楼上只住着潘萄一个人。

  实在吵得慌,她坐起来,想到外面走一走。

  她打开门,一下傻住了──外面黑糊糊的,出现了一个纸糊的小轿车,里面有个纸人,脸上是空白的,没有画五官,好像在定定地看着潘萄,呈现着纸的表情。

  这是谁放的呢?潘萄不敢出去了,退回来躺在床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一夜,潘萄一直在做梦,满世界都是急刹车的声音。

  早晨,她上班去,门口的纸车纸人已经不见了。

  潘萄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虽然家里穷得叮当响,潘萄却很要强,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她报考一所金融中等专科学校,竟然没考上。

  当时,她万念俱灰,下决心不再考了。落榜后的第三天,她就来到市里打工。她换过几次工作,干的都是下等活──宾馆清洁工,街头广告员,甚至当过保姆。

  潘萄非常羡慕高中的一个同桌,她叫张浅,长得跟潘萄有点像,甚至有人说她俩是双胞胎。可是,她俩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当年,两个人一同报考那所中等金融专科学校,尽管张浅的学习成绩远远比不上潘萄,可是,她却考上了,现在人家在市里一家银行做职员。

  潘萄做过一个梦,梦见她也成了银行的职员,端端正正地坐在柜台里办公,窗明几净,阳光明媚……

  实际上,潘萄长得比张浅还要漂亮些。她一直很传统地珍爱着自己,从来不乱交男朋友。她在等待着梦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她的年龄越来越大,转眼就二十七了,别说白马王子了,连王子的马夫都没有出现过。她变得越来越封闭,不愿和任何人交谈、交流、交往。

  这一天,潘萄下班之后,楼下又开始打麻将了。实在太吵了,她就走出来,一个人在门前的公路上溜达。

  背后好像有汽车的引擎声。

  潘萄回头看了看,夜路漆黑,没有车。

  她继续朝前走,考虑自己的命运。走出了一段路,她又听见了背后那鬼祟的汽车声。她忽然想起了一周前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的纸车和纸人。

  她没有回头,把脚步放轻,竖起耳朵听后面──好像有一辆车,它关闭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悄悄跟着她。为了和她保持距离,它开得像蜗牛一样慢。潘萄甚至想象出,开车人的一只脚板颤颤地踩在油门上,把发动机的声音控制在最小,极为老练……也许是颠簸的缘故,那只脚板偶尔踩重了一下。

  她猛地甩过头去。

  黑糊糊的路上,什么也没有。

  冷风吹过来,潘萄抖了一下,裹紧了外衣。她四下看了看,发现公路旁站着很多人,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些横七竖八的墓碑,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刚要转身离开,背后那虚虚的引擎声突然变得真实了。

  她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轿车!它没有开大灯,只是驾驶室里面亮着灯,亮亮的,在无边的黑暗中极其恐怖。更恐怖的是,那个司机没有脸。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像孝服。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身体微微朝前倾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死死盯着潘萄……

  潘萄在被撞飞的一刹那,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辆车是来索命的。

  几个小时后,潘萄醒过来了。

  她躺在医院里,一个医生坐在她的身边,他见潘萄醒了,露出干净的牙笑了:“姑娘,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该走这条路……”

  潘萄说:“有人想杀我。”

  那个医生问:“谁想杀你?”

  潘萄说:“……那个人没有脸。”

  医生收了笑容,怪怪地看着她。

  潘萄说:“我没疯,那个人真的没有脸。”

  潘萄是被一个农民救了。

  那辆肇事的车一直没抓到。

  潘萄不知道车号,她甚至连车型都说不清。

  她向警方提供的司机相貌特征几乎毫无用处。警察总不能发这样一个通缉令:故意杀人犯,男,穿白色衣服,没有五官……

  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没有夺去潘萄的命,也没有使她残废,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她坚信,撞她的车和那个纸糊的车有某种诡秘的联系。连续几天,她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那个纸车对她穷追不舍。那个纸人要把她轧成纸人。

  出院之后,她找到了一个转移精力的好办法──上网。

  开始,她并不聊天,只是看。

  一天,有个男人在网上对一群女人吹牛,说他要投资一个孕妇服装厂什么的。最后,他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赚来一百万!”一个叫“我不想说”的人,也是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说:“我未来五年的计划是花掉一百万。”

  潘萄一下就笑出来。

  在网上聊天,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愚钝和机智来。就这样,“我不想说”成了潘萄第一个网友。

  这天,潘萄刚刚吃过晚饭,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她接起来,问:“哪位?”

  话筒里传来一个很好听的男声:“我不想说。”

  是他!潘萄一下就紧张起来。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对方笑了笑,说:“我有108种方法得到你的电话号。我用的是第4种。”

  和他聊天是一种享受,潘萄拿着电话笑个不停。她第一次笑得这样幸福。

  “我不想说”本名叫伞问。最后,伞问说:“咱们见见吧!”

  潘萄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该答应:“你在哪儿?”

  他大大方方地说:“家里。你到我这儿来喝茶吧,很安静。”

  潘萄想了想,说:“……我们到哪个酒吧不好吗?”

  伞问说:“我从来不去那些地方。”

  潘萄说:“你家在什么地方?”

  伞问说:“在北郊。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潘萄说:“真巧,我也在北郊。你说说怎么走吧。”

  伞问说:“出了城之后,会路过一个叫高坡的地方,那儿有一个别墅区……”

  潘萄说:“太远了。”

  他并不坚持:“那好吧,哪天我再约你。”

  从此,潘萄的心开始浮躁起来。

  她听得出来,他好像是一个有钱人。但是,这对潘萄来说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一份认真的感情。

  可是,他再没有打电话过来。

  寂寞的潘萄拿起手机,几次想给他打个电话,最后都放弃了。

  这天,潘萄下班早一些,天还没有黑。

  楼下几个房客的麻将大战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了。

  她忽然想,为什么不去那个伞问住的地方看看呢。于是,她骑上自行车,从四号公路朝北去了。

  这条公路正是她上次遭遇车祸的公路。两旁只有荒草,没见到住宅区。

  潘萄心里越来越忐忑,可又有点不甘心,咬咬牙继续朝前走。

  可是,走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看见什么别墅,倒是看见了那七倒八歪的坟墓──就是在这里,她被撞飞了!

  她的心猛跳起来,掉转自行车,慌忙返回。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伞问也许正是那个没有五官的司机。此时,说不准他躲在哪棵树后,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呈现着纸的表情……

  回到房子里,潘萄趴在床上,眼泪流出来了。她觉得,伞问戏弄了她的信任。

  一天黄昏,伞问的电话又来了。

  “最近怎么样?”他像没事一样问。

  潘萄有些气恼,她气咻咻地说:“你怎么又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坟地太寂寞了?”

  伞问问:“你怎么了?”

  潘萄说:“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一片坟地!你什么意思?”

  伞问想了想,笑了:“你搞错了。我住的地方叫大高坡,你说的那个地方叫小高坡,小高坡离我这儿还有三里路呢。”

  潘萄的语气缓和下来:“噢,对不起,我没有问清楚……”

  他带着歉意说:“不,是我没有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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