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天的水路金鼠姑动不动就背着竹篓到甲板去,哪儿有热闹人就往哪儿凑,到了夜间,她会把白日里听到的趣事一件件说与安时礼听:“大人,我与你猜个灯虎儿,猜中了我就送您‘文章一品’!”
金鼠姑今儿去凑热闹猜灯虎儿,从一个老伯的手中赢得了一支毛笔,她不是读书人,拿着毛笔并无用处,转而思量送给安时礼。
玩个灯虎儿而已,话还文绉绉的说,安时礼停下手中在做的事儿:“可以。”
“这世上哪种精怪最好看?”金鼠姑扫开喉咙,娇声问道。
这哪里是灯虎儿,金鼠姑问这个问题的意图十分明显,她想要安时礼当面夸夸她,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完后眼睛亮晶晶,看着安时礼乱眨。
安时礼故作不知,皱眉啧嘴深思许久:“这有点难……”
“大人是博通古今之人,这还能难倒大人?大人以前的聪明才能莫不是向天买拨来的?哪里买的,告诉我一声,我明日也去买。”明明最好看的精怪就在他的眼前,他还要想这么久,金鼠姑不高兴了。
“我说难,又不是说不知道。”在金鼠姑真正翻脸之前,安时礼慢悠悠地回答了她所问,“世上最好看的精怪当然是那庞儿似粉团揉成,肌肤酥雪也似的田螺精金鼠姑了。”
说来他也只见过一只精怪。
“是也!”金鼠姑不客气地收下夸奖,然后掏从竹篓里出一支毛笔放在安时礼手上,“恭喜大人喜得文章一品。”
安时礼接过毛笔,仔细观之,发现竟是一支价值百钱的吴兴笔。
如此昂贵的笔,金鼠姑哪里有银子买,不是买的话,莫不是偷的?但以她这如老鼠似的胆性,砸个东西都要泪眼汪汪地忏悔几日,更不可能是偷来的了,安时礼暗暗活络:“哪儿来的?”
“猜灯虎赢来的,我又不写字,就给大人了。”金鼠姑回道。
是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安时礼长舒一口气,拿起手帕擦去笔柄儿上的汗渍:“谢谢,我很喜欢。”
今日的晴光足,金鼠姑想把自己的竹篓拿出去晒一晒,日日在水路上,东西有些受潮发霉的迹象,她可不想以后背着个霉点斑斑的竹篓到处晃。
毛笔送出去后,金鼠姑将竹篓里的东西一并倾倒在角落里,得来一个空竹篓,就拿到甲板上去晒晴光。
担忧有人偷她心爱的竹篓,金鼠姑还特地让安时礼写了一张纸条贴上去。
纸条上这般写:竹篓有主,偷之遭雷劈。
写完发现才九个字,安时礼啧啧做声,重新写了一张纸条:此竹篓有主,偷之遭雷劈。
“谢谢大人赐字。”金鼠姑寻了块石头,将纸条压在了竹篓底部。
做讫,懒懒地舒颈转腰,转腰时打了个呵欠,忽然觉得眼皮累,便跑回屋内还了本形,钻进安时礼赔的壳礼睡觉。
金鼠姑想过竹篓会被贪心人偷去,却没料到竹篓会被压爆,等她从梦中醒来,揉着饧涩的双眼去收竹篓时,却发现竹篓与她的本壳一样爆了。
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压过,原本能装东西的竹篓,如今扁得不能恢复原貌,金鼠姑当即傻眼,双手颤抖地捧起扁了的竹篓,声音颤涩,语调失常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呀?为什么我的竹篓为什么扁了呀?”
语调一失常,声音也变得尖细又刺耳。
去岁金鼠姑因负日没了本壳,刻下因贪睡没了竹篓,又寻不出是谁压扁了她的竹篓,两下里好伤心,眼泪扑簌簌落下,醒来后一直哭,哭到日头落下,哭得喉头干哑,眼泪也没止住。
她是只田螺,田螺容易因失了水而死去,哭了大半日,身体的水也失了大半,可是伤心忒难抑,便一边饮水一边流泪。
眼泪实在多,金鼠姑觉得不能浪费了自己的眼泪,吸一下鼻子,抱着屋内缀景的盆栽哭:“为什么……呜呜呜……我只是睡了一觉,又不是去找阎王爷谈心了。”
“莫哭,明日船停港口,我去给你买个新的就是。”一个竹篓都如此伤心,当时壳爆的时候也不知哭了几日,安时礼的愧疚感暴增。
竹篓悄无声息地被压扁的,金鼠姑抱着扁了的竹篓进来哭诉时,安时礼才知道有这等悲惨的事情,起初还想殚技修复修复,但交错的篾条几乎断开,殚技也修复不得。
“可是它好可怜。”有新的竹篓金鼠姑本该高兴,可她是个恋旧的田螺精,当夕抱着扁了竹篓流泪至天明。
每到一个港口船只会停留些时辰,安时礼所备的吃食足够金鼠姑吃到聊城,到了聊城港口,只剩下一点薄脆了,恰逢竹篓被压扁,他便下船去买吃食以及竹篓。
金鼠姑流了一个晚上的眼泪,第二天眼睛肿似桃子,见了晴光呜呜的说眼儿要瞎,缩进阴处不敢再出来:“太亮了,眼睛疼。”
若不是知她发生了何事,安时礼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不能昼见的阴物。
金鼠姑暂见不了光,安时礼只好自己去买,买了白糖芝麻糕、红糖馒头、枇杷果、玉米鹅油蒸饼、大乳饼与水晶鸭等,都是双数双数地买,买好吃食他才去找卖竹篓的店。
聊城港口不少人在卖竹篓,安时礼精挑细选也没挑到个满意的,不是这处编得稀松就是那处有个小豁口,毛病一犯,买了一大把竹篾亲自编。
安时礼没有编过竹篓,做得并不顺利,前前后后编了三个,编到第四个才满意,他废寝忘食地为金鼠姑编竹篓,谁知这田螺精没点良心,吃着他的糕点,跑去外头惹了一颗草还悻悻以为傲:“大人大人,今个儿有个郎君,真是秀色可餐呐。”
“秀色可餐?”安时礼被气笑了,忍着不把竹篓踩爆,冷冰冰地反问,“真是秀色可餐?”
“嗯啊。”金鼠姑搂起腿儿犯花痴,回想那郎君之美,哪里管安时礼的脸色,“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随指一样都俏得我心头欢,啧啧。”
色意都写在脸上了,忒不像模样,安时礼醋得手指抖,暴雷也似地呵一呵,一面呵,一面把食物收起:“行啊,秀色可餐,那你就别吃东西了,对着他的脸饱!腹!吧!”
安时礼特地加重最后三个字来告诉金鼠姑自己醋气不平而致生闷气,不晓得金鼠姑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她仿佛一点灵犀灌顶,拍手称安时礼这个想法妙,然后双膝着地,爬到到门口才站起来,真去看郎君的花臊庞儿饱腹了。
安时礼瞪目失声,含怨气地目送金鼠姑出门寻郎君。
金鼠姑十分贴心,离开的时候就手把门关,害得安时礼独自在室内局促不安:“这是色路里来的田螺精……不要也罢。”
当然说的是气话,打金鼠姑出去后他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稳,几次出门去找人,在船上寻了一圈没见到个身影,厚着脸皮一间一间屋子去敲门扰人清静也没见到,直急得他抓耳挠腮,足底踩得甲板砰砰响:“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说完回到自己的室内洗身洗面,这些做完,金鼠姑还未归,他一个不争气啼哭起来。
哭了有一阵子,擦干眼角的眼泪后金鼠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伏在地上休息半刻,再有气无力地爬到安时礼的身边先抱怨,后索要食物:“啊……根本不能饱腹,大人,我好饿,想吃蒸饼了。”
安时礼肚皮中还有气,也才刚止泣,那声音里夹着一丝微弱的哭腔:“你一整日都去哪儿了?”
金鼠姑过了好一阵才回话,仍旧有气无力的:“变成田螺去那郎君的房中了,看了一日的美貌,不解渴,不饱腹,原来秀色并不可餐,还是大人好,大人才能秀色可餐。”
“你现在才知道!我辛辛苦苦与你编竹篓,你却撇了我去找其它郎君,真是教人伤心得心头要碎成那案板上的肉瓜子。”等不到明日清省白醒,安时礼现在就开始到反帐,尽力数落金鼠姑一顿,那扯开的喉头哽哽咽咽,眼眶一热泪水又要流下,他咬紧了牙关才忍住。
遇见金鼠姑后安时礼都算不清自己吃了多少醋了,每一回吃醋,那醋气都没有消干净,一点点的累积至今日,可真是屈了自己。
“呜呜呜,大人,孽螺知错了。”金鼠姑也哽咽,劈腰抱住安时礼认错,“是孽螺色心重,不知天高地厚害大人难过,孽螺命儿薄薄,粉身碎骨也不足惜了。”
“你就是个嘴里涂满蜂蜜的田螺精。”安时礼嫌金鼠姑口甜,在她的拥抱下还挣了一下四肢跳。
闹性子之际情动,这忒伤脸面了,安时礼的脸颊羞出十分春色,金鼠姑知他情动,粲然一笑:“大人,你现在自不自在?”
“当是不自在罢。”安时礼不自在地转过脸。
这一夜,二人又贴了六次。
金鼠姑一身清爽醒来,而安时礼腰酸背痛好似在战场上打熬了身子,腿打着晃儿下船去寻补汤补身。
许久没有一夜六次了,今次操之太急,身子实在受不住,安时礼有些后悔了,但昨夜春宵,身子难受也值得。
金鼠姑摸着新竹篓忽然想到了那些挂在室内的羊角灯,金灿灿的盖子下穿着两三层打着褶的裙儿,甭提多好看了,她也想让自己的竹篓穿上裙子,便袖上银子跟着安时礼下船去。
“你去作甚?”
“我要去买布料,给我的新竹篓穿裙子,嘿嘿。”
安时礼买了一些羊汤来起复因纵欲而虚弱的身子,金鼠姑则去布点买了三种颜色的布料与针线,还有一些成色一般的珍珠,那些羊角灯也围了一圈珍珠流苏,她的竹篓也要围上。
金鼠姑买了豆绿、桃红和藏青色的布料,一上船就撇了安时礼在角落给自己的竹篓做裙子,一针一线把褶子缝出来,因不精女工,指尖被针扎了几次。被针扎了皮肉,她眉头不皱一下,一整日都低头拈针穿珠,相次傍晚,三层褶子和流苏才做好。
藏青色最上,豆绿夹中,桃红作底,沿着篓便绕一圈,用粘胶与线固定,最后再围上亮晶晶的流苏,竹篓就成了花里胡哨的竹篓。
“好看吗?大人。”金鼠姑把褶子和流苏理一理。
“嗯……行。”褶子缝得歪歪扭扭,安时礼看着心里难受,他只能闭上眼睛赞美。
金鼠姑满意地背上竹篓去甲板上晃一圈,得到无数的赞美后又回到室内晃。
有了新的竹篓,竹篓还穿着裙子,金鼠姑喜爱非常,直到扬州,除了睡觉从不肯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