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泥壶在冬日时使用前得温一温,冒然注入热水会使壶破裂开来。蔡田萝未温壶而注入热水,壶没有当即裂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安时礼裸露在外的手背也被溅出来的热水珠子烫了好几处地方,他的皮肤不若女子那般娇气,烫过以后,只是有些发红,没有起那可怕的燎浆泡。
“蔡姑娘快去处理伤口吧。”安时礼不愿让蔡田萝误会,待她若待生人,一句关心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有几分像是在驱赶人。
态度如此冷漠,蔡田萝当然伤心,阁着粉泪三步一回头,也不见安时礼多看自己一眼,最后心灰意冷离开。
安时礼的一双眼觑着破碎的朱泥壶若有所思,他突然知道要怎么还金鼠姑的壳了。
用高岭土捏成螺壳之形态,烧制后上釉,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只是做出来会有些重,金鼠姑未必能驼得动,但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有了个可实施的办法,安时礼心情大好,再吃一道茶后别了蔡庭,乘马车回府。
回府的路上路过一家纱罗缎绢的绸缎铺,铺里的伙计吆喝着有新式的冬日面料:“黑绿云绒、粉、蓝剪绒、桃红巴缎、杭州织造五彩罗缎……”
绸缎铺里塞满了人,一旁的典衣行也塞满了人。不久严寒将来,为了过冬,也为了追求新鲜,许多人会将春夏穿的衣裳典卖了,再去绸缎铺里买新式的冬日面料。
听到“粉、蓝剪绒”几个字,安时礼竟想着用粉、蓝剪绒给那不会走路的金鼠姑做双鞋子过冬。昨日买了粉蓝鞋子好看是好看,但并不保暖,也不是千层底,等到严冬一来,风一入鞋里,脚趾头会被冻得乞乞缩缩。
安时礼在脑子里想着给金鼠姑做双鞋子过冬,嘴上也有了行动:“停下。”
车夫立即收了缰绳,安时礼撩开帘子下马车,径直走向绸缎铺,买了一匹粉剪绒与蓝剪绒,另又买了些白毡布做毡袜。
只是要做双鞋儿,金鼠姑的足不足一尺长,安时礼却买了两匹剪绒。
抱着布匹回到马车上,安时礼恍恍惚惚自问:“她冻得乞乞缩缩又与我有何干系?”
问完自答:“踩碎了她的壳,心里是愧疚了。”
随后让车夫在鞋铺前停下。
车夫在一家苏娘鞋铺前停了轮子,安时礼将新买来的剪绒与毡布与了里头一名唤做李秀蛾的绣娘。
李绣娘接过布,并问有无鞋样,安时礼摇头,她便取来纸笔问安时礼要做多大的鞋。
安时礼想了想,回道:“半尺三寸,一双粉,一双蓝,都做平底鞋。”
“半尺三寸……”李绣娘在纸上记下尺寸,当即取了画尺画鞋样。
李绣娘笔下画的鞋样有些肥大,安时礼看了指出错误来,金鼠姑不是三寸金莲,但也尖尖窄窄好似池中未盛开的荷花。
李绣娘跟着安时礼的指点修改了一番,安时礼点头满意了她才接着问:“是做素鞋吗?大人要不要在鞋帮上扣些绣样?”
金鼠姑爱把粉蓝都穿在足上,安时礼灵机一动,道:“要扣绣样,但要麻烦些,鞋脸儿和鞋后帮用粉剪绒,两侧鞋帮用蓝剪绒,做两双粉蓝剪绒鞋。”
鞋上有粉有蓝,金鼠姑就不会左脚着蓝鞋,右脚穿粉鞋了。
“两种颜色,倒也不算麻烦。”李绣娘笑着在纸上记着安时礼的话,“那大人要什么绣样?”
安时礼望着铺里的陈设,道:“一双鞋脸绣鹦鹉摘桃,两边鞋帮绣蝶恋花,鞋后帮缀蓝提跟儿。一双鞋脸栀子花,两边鞋帮用缠枝莲花样,缀粉提跟儿。”
“都是些时髦的纹样。”李绣娘这次笑灿烂,粗粗描画起鞋扇来,“大人心好细,这鞋做出来定大大讨得姑娘的一颗芳心。”
再好看的鞋,在金鼠姑的脚上也好看不了几天,不日就磨透了。定好了鞋帮,安时礼转而考虑鞋底:“蓝提跟的鞋用蓝头线儿锁口,粉提跟的鞋则用粉头线儿锁口。底用棉布纳多几层,用倒扣针儿缝,比较结实。”
“纳多几层的话,不如做高底鞋。”李绣娘取来一双高底鞋与安时礼看,“这高底鞋里头也是用棉布纳成,外边会裹一层锦料子。”
“不了。”金鼠姑还不会走路,穿高底鞋在地上蹭,保不齐要摔伤,安时礼仍要两双平底鞋,“掐个边吧,粉提……”
安时礼后面的话被李绣娘抢说了。
“粉提跟子掐蓝牙边,蓝提跟子掐粉牙边,我晓得,大人好整齐嘛。” 整个北平的人都知道安时礼的毛病,话被抢说,安时礼并不觉得恼,掏出钱袋子,问:“工钱多少?”
“两双鞋,两双袜子,一起二百文,三日后来取鞋袜。”
安时礼送去二百文,李绣娘在帐上记下后,哎哟一声,猛拍额头三下:“糊涂了糊涂了,穿毡袜的,那鞋儿得做大一些,要不挤脚趾头。不过工钱是一样的,大人放心。”
在鞋铺勾留了一刻,安时礼才回府中。
在外头奔波,安时礼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嘴巴一馋,忽好腥油之味,叫厨工去买只水晶鸭来。
厨房一直备着垫肚子的点心,安时礼择了一碟裹馅凉糕和一碟榛仁,让人过后送到书房去。
一回府中他便换上便衣,可出门前换下的那件便衣不知所踪,以为洗衣娘收拾去洗了,未多想,换了另一件便衣,之后去书房看书。
不料金鼠姑也在书房里,捧着一本书,趴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安时礼进去的时候,她正好翻了一页:“嘿嘿嘿。”
短短半日,她就开化了?已经能识字看书了?安时礼两下里感到奇怪,悄然走近,看到书中的内容,他的脸一会儿绿如浮萍,一会儿红似猪肝。
那金鼠姑在哪儿看带图的稗史。
如今停留的一页,男女紧紧搂抱成一团, 金鼠姑一指点着消失之处,对着书痴痴笑道:“原来是这样呀。”
“金鼠姑!汝成何体统?光天化日之下,看闺房书籍。”
安时礼气急败坏,金鼠姑一点也听不见,带着笑容转过秀气的脸庞,伸手欲抓安时礼,问:“大人,看不太清,大人,我能看一下你的吗?”
“放、放肆!”这是什么浑话!安时礼吓得撩袍后撤,避开金鼠姑那只不雅的手。
金鼠姑虽听不见,但判断安时礼后退的动作,就知他不愿意给自己看,她从地上跳起来,想着胡玉酒说过的话,她弓儿扯满了道:“看一下又怎么了?我就想看看大人的,我又不吃了它,至于这样吗?没风度。”
“放肆放肆,无礼无礼。”不解释也罢,解释了这话更浑,安时礼羞恼得垂在股间的两手抖似筛糠,声儿都颤了,语无伦次,只会咬着牙关骂声放肆与无礼。
金鼠姑蹭行靠近安时礼,脚踝忽然一走作,两腿乏了力,身体往前一扑,把安时礼扑在了地上:“哎哟喂……”
金鼠姑的话被送来点心的小厮听了个碧波清爽。
好一番颜色话,吓得那小厮在外打碎了点心,捂着耳朵慌乱逃去:“青天老爷!我的耳朵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