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心朝远处眺望,最后一截车队带着两三个囚笼,车轱辘呼噜转着,渐行渐近。
囚笼里密密麻麻挤着好些个男童、女童,个个脖子上都拴着铁链,脚下扣着枷锁,目光里呆滞而木然。
她能够感觉到,依偎着的男人,浑身上下的血液迅速冷了下去。
病心反应过来——是饵奴。
陆崖曾经也是饵奴,修道之人用来诱捕妖兽的最下等的奴隶。大部分饵奴寿命并不长,所经历的折磨也非常人能及。虽然那是他飞升之前的事情了,依旧刻在他的骨头里。
“别、别……”她连忙抱紧怀里人,胡乱吻了吻他的下颌,“别闹。”
陆崖眼神落在最后的囚车上,眸光如同结冰一般迅速黯淡。
天上黑云渐生,风雪顿停,不敢作声。
“别闹……乖。”病心白皙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只怕他立时便要屠城,闹得不可收拾。心中却又心疼,“……别怕。”
陆崖心口微微起伏,喉结微动,紧攥手心。
病心霎时计上心来,堪堪抱住他:“莫急,我有法子。”
……
苍云北国乌兰城禁宫国君贺楼御,已等待朝贡的车马很久了。
他们说,他是一位灾君。只因三十载前他诞生那日,昆仑雪崩了。
昆仑雪崩带着数百里山脉陷入漫长的极冬,而整个苍云北国,也因那次雪崩而再也没有寒来暑往。
他执掌的,是一个永冬的国家。一个越来越荒芜的、没有生机的国家。
不得不说,贺楼御是一个极有天资有野心家。他曾通过伐异部落、重整货币、开放坊市等等政治手段,维持苍云北国继续太平欣荣。这已是一个人类君主,能够做得最多。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国师求告了避世的修士寻求常年雪冻答案,那些高人一等的修士们说——是因为昆仑的山神陨落了。
昆仑没有山神,整片国土便只能被暴雪永无止境的肆虐。不管贺楼御使尽浑身解数,这片疆域被风雪吞入永寂,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贺楼御并不愿意就此葬送百载基业,更何况苍云北国的子民,唤他一声国君。
既然山神陨落……那就造一个新的山神。
他坐在琼台玉座的高位之上,凝视着自九重禁城的殿门外,徐徐而入的车马队列。
能够入道的机缘,已经让他等待了太久。为了苍云北国与他庇佑之下的臣民,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贵族、国戚与朝臣们也都期待着这一天。各色妖娆的美姬、宝物、娈童……但他还没有等到他想要的。
这个年轻而有些沉默的君王,头戴古冠,一身厚重裘衣,神色沉静地望向车马的最末。
他没有等来他特意派人搜罗的“饵奴”。
那本《太隐丹书》上记载的各色秘法、偏术,譬如搜魂法、通天咒或是奇门遁甲……都没有那个“肉骨塑灵法”来得吸引人。
将少年、少女的奴隶送入妖兽云集的尸山,引来妖兽扑食撕咬,再伺机捕猎妖兽。取出高阶大妖腹中内丹,集齐三颗,于月夜焚鹿、羊、牛三牲角粉,并内丹服食。便能浑身筋骨再塑,逆天而行,硬生生造出一条灵根来!
若没有灵根,那就塑一条新的。
山神陨落了,是天地不仁。苍云北国需要神,那就由他来继任。
如今贺楼御的手上已有雪谷千年灭蒙赤鸟、波流山青夔牛这两只妖兽内丹。若再得一,便能肉骨重塑,入道修仙。
这一拨饵奴,他已等了太久。
然而,随着殿侍高呼紧那罗部朝贡上殿,预料之中的囚笼并没有如期出现,而是一只陈旧而巨大的箱笼,一旁站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面纱微遮,头戴兜帽,仪态万千,一双黑眸不惧不怕,直直与他对接。
“紧那罗部?”贺楼御隐有怒愠,并不发作,“来使何人。”
病心连忙借着袖口遮挡,瞟一眼手上抢来的腰牌,轻咳一声道:“紧那罗部首领格摩勒向国君问好,我乃部族巫女,特来献朝岁贡。愿陛下国境永年。”
她让陆崖劫了最后一辆车马,放了那批少年少女。自己却换了来人的衣裳,混作朝贡的使臣。
贺楼御蹙眉,阴翳的眉下双眸紧紧锁在病心身上:“去岁不是你来的。”
“去岁不同今日。”病心向前一步,并不施礼,贴着身子朝箱子里低声道,“……这人皇好警惕。”
箱子里没有声音。
“去岁紧那罗部贡饵奴十人。”贺楼御声音微沉,“许诺今载赠至二十人。暗自换改朝贡,可是你家首领心有不臣?”
“饵奴算不得新鲜。”病心微抬兜帽,露出满头乌发,蛊惑他,“今载我部族得了更好的宝贝,胜过那些卑贱饵奴数倍,定能让国君爱不释手。”
殿上诸人见兜帽下头,竟是个如此清艳白皙的少女,免不得一片喧哗。便已有了急色之人,呼喊道:“国君要饵奴,我替国君寻去。国君便把这娇巫女赏赐给我,我在殿上替大伙儿开个眼!”
亦有人道:“咱们国君要的是饵奴,你这小巫女私自改作旁的,可是开罪了咱们苍云北国!我看你早些告罪,乖乖跪下受那挨打的殿罚才对!”
一时间四方哄闹,诸人七嘴八舌。
贺楼御轻咳一声,霎时又安静下来。
可见他平日积威甚厉。
“这人皇并无灵根,不知要饵奴做什么。”病心朝箱匣内小声说道,“……你小心些。”便徐徐抬头,朗声回道,“我们部族献给国君的,可是更好的东西!”病心拂袖一抬,将那沉重箱匣猛然启开。
足足一丈宽的箱子里,红云散出,金光徐徐,钻出个美艳妖娆的大美人儿。
正是青丘。
青丘一身异国绯色薄纱若隐若现,腰肢妙曼,酥胸起伏。身后一条又软又白的狐尾轻扫过白皙的大腿,皓齿明眸,顾盼生辉,舌尖轻舔唇瓣儿,开口便是有经验的资深狐狸精了:“奴家青丘,见过国君~”
这一句是又软又酥,柔媚到了骨子里。
病心不着痕迹拍了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偌大的殿堂立时炸开了锅。
——“狐妖!是狐妖!当真是好美!好白啊……”
——“竟是会说话有灵智的狐妖,看这模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国君用过之后,咱们能不能尝那一口!”
……污言秽语此起彼伏,青丘并不以为意,只朝着殿上那有些阴沉的男人不住暗送秋波。一壁靠近病心,低声使眼色:“是这个俊人皇吗,姐妹?”
“是。寒鉴仙君说他手上有本《太隐丹书》,里头有重燃阿阴魂灯之法。征天下需匹夫,征匹夫需美人。还请四洲天地第一美妖青丘女君帮帮忙了。”
“得了。”青丘一双凤目流转,打量着殿上那正襟危坐的年轻国君。嗯,肩宽腿长,漆目薄唇,看着倒是很美味,“是我喜欢的,就当加餐了。”
贺楼御不知她二人如此这般,已在商量将他吃干抹净的事宜。他脸色微沉,只问病心:“狐妖?”
“是了。”病心巧笑倩兮,“是千年大妖呢。”
贺楼御心下忽然一动。
饵奴没了便没了,寻那饵奴来不过也只为引大妖罢了。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