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狐身落入沙漠腹地,只默默舔舐着地上小桃、小夭留下的两缕狐绒。
再次幻化人形,看向少司剑的眼神,已是满满恨意。
少司剑于天地间颀身而立,不避不逃,愧色落在眼底深处:“我无意害她。”
“但她的内丹融入你的身体,很受用吧?”病心眯起眸子,声音清冷,轻抚袖上沙粒,“修为大增,紫府再造,肉身也能徐徐愈合,不日便可重归仙位。”
少司剑一愣,喉结微动,接不住她的话。
病心疼惜桃夭,心有怒愠,要杀他心中仁义,坏他道德戒律:“如此说来,你这一缕魂魄,是小桃再造,也不为过。”
少司剑垂眸:“我本欲将这内丹还她,却见神姬渡劫,只得坐地护阵。未想南天将军来寻我,误杀了她。上神姬若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我本是陆崖祖师手下败将,也无颜面再做战神。全当……还债了。”
“先前满口是妖女、堕神,现在却是神姬、祖师。”病心冷笑一声,“小战神,我以为,修仙问道,一以贯之也很重要。你为我护了阵,令我于雷劫之中无伤而返,我便与你两清,这便是我的道理。”
少司剑哑口无言。
“我的归我的,陆崖、麒麟的也归我的。青丘女君的,可不归我了。”病心转头。
青丘素手按在地上浑身焦黑的涂山身上,涂山瞬间化为一只可怜的小白狐,被青丘抱在怀中。她抬起头来,唇角微动,眼中恨意灼烧:“打杀?”那是她伤心之极,带的苍凉笑意,“不……我不杀你。”
“少司剑在此立誓,任凭青丘女君差遣。”他亦是伤心的。
“我要你活着,在九重天那样无趣的地方活着。我要你余生仙途平步,造化百般。我要你……永远都活在对小桃的愧疚之中,长生久视,日夜梦靥,永不释怀。要你尝这世间求不得,百遍千遍。”
少司剑眼中一片苍凉,只觉得身体内融化的那枚内丹不断催动着血脉,心都被收紧。
——“要你带着她的内丹无限遗憾,哪怕某日再登新阶,也愧觉自身的懦弱、无能和荒诞。”
——“永远无法心明无垢。”
——“剑道再不能圆满。”
他静默少顷,绝望漫上心口,“多谢青丘女君。我自会回九重天解释仙将陨落之事,定……不会提及各位分毫。”
“你说与不说,是你的事情。”病心吹散掌心一粒散沙,“不过你们九重天最好一切顺遂,等我回去,必将拜访。愿小战神道心不改,再斩三尸。”
少司剑沉吟两息,渐悟出这弄人的造化:“多谢上神姬赐教。”说罢拱手持礼,遁身隐入黄沙之中。
涂山很是不爽,舔着自己的狐毛,躺在青丘怀中嘟嘟囔囔:“姐姐们就这样放那厮走了?如他出尔反尔,将咱们的事告知九重天上该怎么办?倘若一个两个仙吏还能一战,再多来些,岂不只能束手就擒。”
“他不会说的。”病心展眉,“放他回去,他或许也废了。”
涂山不解。
青丘道:“少司剑所修的道,乃是斩三尸。一尸于额,称为愚蠹,斩却一尸,令灵台清明,融会贯通。二尸于心,称为烦恼,斩却二尸,令心境超然,道入无我。三尸于腹,称为情痴,斩却三尸,破除执念,自然飞升。”
“看他这个样子,这三尸……一时半会儿是斩不断了。”病心说着淡笑,心中惋惜,“你青丘姐姐也是诛了他的心。不过,若当真他再修此道,能够真正勘破,造化应再登新境,才是能够比肩陆崖的剑意。那……也算是青丘慈悲,点化他这一遭。”
涂山似懂非懂,躺在青丘酥软的胸口只觉得浑身伤痛都要好些了,忽想着什么,连忙扑腾了两下爪子:“那个……”
“嗯?”
“先前心儿姐姐渡劫,四方护法阵少个角。我一时情急,抓了裴九郎来凑个角儿……”
病心顺着涂山的爪子看去,才发现早被黄沙埋了半个身子的裴九郎,早已出气多进气少。
匆匆忙忙追了过去,只刨出个焦炭般的人儿。
病心看了怪是心疼,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埋怨道:“这粗苯小子,跟了我没得一天好肉。好陆崖,到底教教他罢。”
陆崖看得嫌弃:“当年太白酒仙拿诗来拜,老子也懒得教……”
病心好言好语,温香软玉地哄:“你凡教他一招,我这做师父的,必有重谢。”
陆崖灵犀忽至:“当真?”
“当……”病心略是犹疑,“当真……”
……
却没想到是这个这么个重谢。
实在是,好重……
闷热潮湿的盥室内,病心被陆崖压在浴池的边沿,百般缠绵。
“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大多读书人。”陆崖振振有词,膂力微着,将病心牵起身子,“神姬也知道,我与他们不同。我教你那蠢徒弟,送麒麟登阶,神姬很该谢我。”
病心迷迷糊糊眼前映出陆崖蜜色的赤裸身躯,霎时又清醒两分:“不成了不成了……”
陆崖喜欢她求饶。既是求了,自然疼她。
陆崖吻了吻她耳畔,容她缓一口气:“怎么不成。”
“歇会……”她猫儿似地祈求。
恰是风口浪尖,忽听盥室外传来少年声音。
“师父……”
是裴九郎。
病心被他一声拉回意识,匆忙间只双手捂住唇侧,不好让他听见。
“师父……”裴九郎还在喊。
陆崖却缓了动作,惯是拿那些折磨人的法子来侍奉她。病心闷闷哼了两声,又失神了。
裴九郎不知听了多少,有些犹疑:“师父……可是不舒服?须得喊青丘姐姐来吗?”
陆崖的动作丝毫未缓,朗声应道:“有话就说。”
裴九郎一听是陆崖的声音,也知道几分缘故,耳朵红得不行。又想着师父竟为了自己修剑吃了如此大苦,霎时感天动地,连忙回道:“二师爹……青丘姐姐让我来转告师父。师父与大师爹同时渡劫,苏莱城周围灵气乱流,怕引人耳目,不宜久留。青丘姐姐备了缩地阵,预备天亮时走,叫师父知晓。”
却不知这一席话,早已惹恼了陆崖。
他是二师爹,麒麟却是大师爹?
一字之差,偏是他极其忌讳之处。
裴九郎没听到陆崖的声音,寒毛倒立,小心喊道:“二师爹……”
“滚。”
就算赦命了。
“神姬教他的?”陆崖语气危险。
“什么……”病心脑子里乱嗡嗡乱作,柔弱无骨的双手不住推拒身上男人的小腹。
“麒麟是大师爹?”陆崖反手一捞,捉住病心的腰肢将她一转,将人按在地上的石台上头,便又迫了过来:“我算什么。”
病心实在受不住,只得告饶:“不过呆小子愚言……我何曾轻慢过你!唔!”
他却惩罚般地再来一回。
要了命了。
病心眼角含泪:“陆崖……”
“我算什么。”
他将她的军:“我算什么!”
“啊……”病心只觉心口不住狂跳,“战神大人、真武仙君、祖师剑神……啊啊啊!”
他冷眉,神色微愠,眸光中却闪动虔诚的祈求,不满意,还不足够:“我……算什么。”
她本不是什么良善,心中坏意斡旋,偏锋一剑,丹唇徐起,出声情迷意乱:“崖奴……”
陆崖浑身一震。
那是千万年前的事情。
崖奴。
这个名字替他承过多少鞭笞与施虐,那种天地孤独的隐忍与憎恶,宛如烙铁般刻在他的“道”中。
是他尚在世间年少,挨过的最晦涩最血腥最低微的岁月,禁锢在他满是恨意的回忆里,抹除不掉的旧名。
被她含情带意的温柔一声,悉数救赎。
沧海桑田。
“崖奴”忽不再是那个偷生残喘,卑贱如尘埃的少年。
而是她欢好时缠绵悱恻的轻唤,是一个单纯而温柔的昵称。
陆崖指腹掠过她的长发,忽知为何天地缓缓,星辰徐徐,冥冥之中让他遇到她。
温柔的吻落在病心脊背。
陆崖虔诚闭眸:“崖奴是您的奴。神姬在上,百无禁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