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
病心歪在榻上,任他侍奉。
他样子仔细而谨慎,散乱的衣衫遮掩着俊美的身体,黑发疏懒披散在肩头,胸口还有她指甲划过的红痕。
她糯糯喊了一句:“麒麟……”
他抬头看她:“怎么。”
麒麟瞳孔深邃,连北漠的烈日都照不进去。
往前雷霆万钧坐镇酆都的大明王,欢好之后却是这样随意的模样。坚实的胸膛还有腰腹,处处都是发力的好身段。这般诱人的轮廓,果然是烧上情欲的红才好看。
病心看了两眼,凡心又动:“还要。”
麒麟动作微顿,低叹一声却是带了难以琢磨的情绪,手指覆上墨黑的衣带。
病心得偿所愿,嬉笑着要去吻他。
如此又厮磨一回。
病心喜欢他,格外动情。当收拾停当的时候,天色却已黑尽了。
窗外连片的灯市夜烛亮了起来,显得整个月城格外热闹。
二人这才想起天枢来。
病心换了衣裳,同麒麟换了衣裳。趁着夜幕低垂,朝月城中心而去。
哪怕已经日落,北漠大陆依旧燥热得不行。
街市上往来熙攘,各色街铺琳琅满目,热闹非凡。今日又恰逢北漠大陆夏时最大的祭典节日“北帝神诞日”,四处张灯结彩,乐声四起,街上歌舞游行不断。
整座月城,人群沿路载歌载舞,有人奏乐有人吟唱,有人舞着绸缎举着神像,还有人戴着小鬼面具一路抛洒着寓意平安的果子与糖。是一派人声鼎沸,熙攘宛如白昼。
病心与麒麟也并不熟悉此处的路,只记得天枢是去买丹药了,便只能沿街缓缓寻找。
谁知这月城与扶南并不相同,并不是十字街坊交通阡陌纵横,而是各处巷道奇妙勾连,极易错乱方向。
初初二人还在一处,约莫月上梢头时分,街上歌舞观灯的人群愈发密集。此城偏偏通道错杂又人潮汹涌,病心被游街的舞者撞了几步踉跄,回头时候,竟与麒麟走散了。
她孤零零站在月城喧闹的城镇中心,观望着八方涌来的人们,一时也懵了。
稍定心神,只说走散了不急,好歹能回客栈。病心又定睛细看了一眼那撞散自己与麒麟的歌舞人群高举着的祭祀神灵画像,这才反应过来。
画像上是一位极其威严的正神,身披黑色法袍,头戴黑色玛瑙低微毓冕遮住脸庞,左手捏光明镇魔诀,右手持阴玺,脚踩五鬼,肃穆威风。
这月城信仰祭祀的“北帝神”可不就是麒麟?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还搅和起自家人。
可如此想来,麒麟如今已经陨落,却还有北漠民众举行祭祀。看来比起扶南,果然北漠诸人对欲海还有残存的信仰,因此陆崖在月城附近的传闻果然是真。
如此心中又稍安几分心。
病心正踟蹰着该往客栈回去,还是去寻售卖丹药的地方与麒麟与天枢碰头。
恰是此时,听见背后响起人声。
——“这位姑娘,可是迷路了?”
病心回过头去,只见背后繁华的街道之中站着一个戴着祭祀的恶鬼面具,身着白色衣衫的男子。
“你是谁?”病心挑眉。
那人举止风流,轻轻摘下面具,露出一双轻佻的桃花眼睛,嘴角勾着笑。竟然是一个褐发白肤的迷人少年郎:“我叫涂山,是本地居民。见姐姐左顾右盼,可是迷路了?”
病心皱了皱眉头,微微吸了一下鼻子。
哪里来的小骚狐狸。
妖修成型,总有那么一丝妖气。除非如青丘那等飞升的大妖,能够借花香护持,旁的总有瑕疵可寻。
眼前这小狐狸虽然造化不俗,人身也修得俊俏迷人,可病心是何等眼界,一瞬便已识破。
她看破却不说破,疑惑这狐狸精何以缠上自己,只作懵懂羞怯之态:“我……我叫病心。我方才贪看花灯,不慎和我师叔走散了……我师叔说他要去丹药铺子买东西,我却寻不得路。”
涂山轻笑,将恶鬼面具极其随意地歪歪挂在头侧,浑然一派少年轻佻,朝着病心伸手:“城中丹药铺子约有七八家,我都熟悉。若姐姐不嫌弃,我带姐姐找找看?”
病心省得,只将手纳在他手心里:“有劳小公子了。”
涂山狡黠一笑,十指相扣。
二人各怀心思,朝着月城中间继续走。
涂山带着她穿过重重花灯,小心翼翼护着她肩头,似作不经意问道:“心儿姐姐身量轻盈,可是修道之人?”
病心噙笑,看他模样。虽说有些轻佻却不轻浮,面孔也是一等一的好。便想起从前青丘说的那些狐族勾引人族的手段,觉得很是新鲜,只随口答道:“小公子猜得不错,不过我天资愚笨,没什么本事,连御剑飞行都使不利索的。”
涂山心中暗松一口气,继续探道:“修道之事,也不必急在一时。”又轻巧问,“姐姐的师叔去丹药铺子做什么?”
“我前些日子受了伤,师叔替我去寻药。”
“受伤?”涂山心中一动,计上心头,回头看向病心,露出一个飒爽微笑,“我倒知道一种修炼之法,能提升修为又比药石更能强身益体。不知姐姐可兴趣?”
还能是什么修炼之法。病心腹诽,狐族不就是双修之法?这小狐狸道行不高,话术倒是弯来绕去,真有意思。面上却周旋起来:“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不过现下还是找我师叔要紧,只怕耽误久了更寻不见人。”
涂山自也不急:“瞧我,忘了姐姐要紧之事。姐姐且随我来,仔细脚下。”他不着痕迹紧纳她手,便领着她朝城中最大的丹药铺子继续行进。
约莫半盏茶时,二人来到月城中心最大的丹药铺子——冷香堂。
甫一靠近,便见三层楼外的小广场上乌泱泱聚集了百十来人,垫脚仰头的,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病心亦是好奇:“这是怎么了?”
涂山乖得厉害,笑嘻嘻道:“我背姐姐看看?”
病心也不推拒,自顺了他的肩膀趴上去:“辛苦小公子了。”
二人垫脚,朝着人群中观望。
只见冷香堂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正堂中央,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怒目竖须,拉着一个青年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那青年人神色漠然,剑眉微蹙,正是天枢不假。
中年男子灰髯长须,一手持浮尘。他身后跟着好些个青年修士,皆以他马首是瞻。
便见此人一手拦着天枢:“本尊乃东玄洲小洞天云鹤散人,坐下弟子三百人。昨日方到这月城,不过为求丹药而来,以养分神圆满。不知这位道友什么造化,偏要与本尊抢这补血丹?”
“分神?”涂山有些踟蹰。
病心察觉他反应,附在他耳边问道:“小公子为何诧异?”
涂山不疑有他,又觉病心声音轻软,人畜无害,只半真半假答道:“我家中……家主。家主昨日说见有云鲲近岸,似有大能到访北漠月城,今日唤我出门探看。我近些日并未见有厉害的修士入城,只想着莫不是这位所谓的云鹤散人?”
病心轻啧了一声:“云鹤散人很厉害?”
涂山一时也说不上来。
若凡人来看,能够遁入仙道,参透法规,精通异术便算是大能。可若修仙之人来看,分神虽也算是罕见的造化,可……有大能入城这话,是陆崖亲口说的。
陆崖是什么人,战神剑祖,曾经在欲海侍奉上神姬的大神官。如今虽然堕天跌落大境界,却仍旧是想都不敢想的厉害。重回仙神之位,不过只差机缘与时间。
更何况,陆崖剑神的脾气谁都知道的狂妄自大,当真是九重天的仙官们来了,恐怕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轻举妄动。
他口中的“大能”,难道真是面前这分神期的,云鹤散人?
涂山说不准,只得与病心道:“或许便是罢。总归比我强便是了。”
病心暗道:那你家主也没啥见识。
心中腹诽,她眼神却朝天枢的方向看去。
只见天枢手上提着一包油纸包裹的稀罕丹药,并不欲与这云鹤散人纠缠,只言:“先来后到,道友何必纠缠。”说着便要走。
那云鹤散人眼中精光微眯,盛气凌人:“既有仙门入道,世间之事便是强者恒强。这丹药与我修为大有进益,即便让给你也是徒然可惜。”说着竟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天枢脾性并无章法,素来也是恣意惯的。大抵所有迁就都给了病心,平日里看着是极好的耐心。眼下这番纠缠难免有些恼怒,凌然抬眉,只淡淡吐出一个字来:“滚。”
那云鹤散人脸色骤然一变,当着弟子之面,面子好挂不住。只想着自己堂堂大修,外人都尊一句真君,在东玄洲也是响当当的名号,谁不曾给脸面。
眼前男子年岁看着不大,却是软硬不吃。又想来初到月城,正想声名大噪做出些名堂,便起了交手之心。
便见云鹤散人云步一挡,抬手拂尘挥过,祭出一招太乙生风!
整个月城中心广场上顿时飞沙走石,疾风如刃,扑向天枢面门!
天枢避身云手,手中金剑剑鞘一挡,堪堪接下。
两人灵气交接之间地面崩裂如龟甲,砂石迸溅。
四周围观的民众本是看如此高阶修士极难遇见,凑个热闹,谁知一言不合竟斗起法来。
人群轰然惊叫声起,四散而去。
涂山被奔逃的人群撞得趔趄两步,连忙背稳了病心,口中默念隐气诀,想要寻处躲藏。
却见那头。云鹤散人是想逞风头教训一下面前之人,谁知面前之人竟同是硬生生接下一着!一时又见众人逃散,自己门下弟子们也是东倒西歪,好没脸面。再看面前青年男子手中一把金剑嗡鸣不止,绝非凡物。
……好在他修为应是刚至分神,灵气还未纯熟。
云鹤散人一时百转千念,终归是想找回场面,总不至于在弟子面前输了排场。便说时迟那时快,手上尘拂隐现寒芒,一式起了杀心的气冲阴阳骤然起势。
天枢未料这老道偷袭,还未站稳便觉面前杀气凛冽。待抬首看去,便见那老道探手而来!
情势紧迫避也不开,只能勉力抬手接招。
“不好!”病心趴着涂山背上,探身看去。
那云鹤散使的阴招,修为又在天枢之上,出手便是叫杀。
天枢毫无准备,此招若勉强接下,不死也残。
病心焦虑万分,只得揪着涂山头发:“快……”
话音未落,却觉头上黑云压城。
天空中忽然腥气四散,层云涤荡,一道红芒自天上落下,威压如山而来!
眨眼之间,便有站得近些的民众,被这陡然降下的红芒震得瞬间爆体而亡!
涂山靠得近些,被那红芒余压一镇,口中霎时喷出一口污血。
病心勉强睁着眼睛,连忙运气庇体,看清那红芒真身,竟是一道血红色的剑气。
那剑气凛冽万分,状如弯月又如弓弦,来势凶猛迅速。不过刹那间,剑气直直射入云鹤散人腹中黄庭之穴,将他捅个对穿,当场毙命!
月城顿时陷入一片凄厉骚乱,天上圆月不知何时已经血红,照得满地尸骸宛如炼狱。
病心眼熟得不行,心跳如擂。
涂山连忙抬头一看,立时脸色苍白,背着病心就要跑:“不好……家主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