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常务会上，江一铭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是把什么是工程代建制，跟在座的副市长说清楚了，分管文教卫生的夏市长问道：“照这么说，工程代建协议签订之后怎么建、用谁的材料、谁来施工，跟咱啥关系也没有了？”
“是的，我们只负责按合同支付建设费用，并监督工程是否符合设计和建筑质量要求，从开槽到竣工的所有事都是代建方的。”江一铭点点头说道。
其他副市长纷纷表示：这个办法好，省得身边的人老出事儿。
董方明当场拍板：“既然大家都说好，就这么干。一铭同志抓好落实，只要能把项目建好，还不出事，就是好办法。”
市政府常务会议纪要上报市委，孟忠良在签报上批示：管事的人既不管物也不碰钱，从根儿上把腐败给绝了。
中京市农产品物流中心工程代建招标方案面向全国，在媒体上发了公告，省内外不少大建筑商都索要了资料。就在孟忆农筹划评标、开标，准备向市政府打报告时，出大事了。
省发改委牛处长给孟忆农打电话说，刚接到国家发改委通知，国家原计划下拨的五个亿市场建设国债要缓拨。
牛处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孟忆农弄傻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让牛处长又说了一遍。放下电话，他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就像新郎兴高采烈地带着迎亲队伍抬着大花轿到了新娘家门口，新娘子突然不见了那般感觉；满脑门子全是湿淋淋的汗，用手一胡噜明晃晃的全是油。
这怎么会呢？怎么能这样呢？中京农产品物流中心作为全省最大的农业产业化龙头，列入了省重点项目，被国家发改委国债重点支持——五亿元国债资金，省财政再匹配五亿元。原打算只要国家和省里十个亿一到账，项目建设资金就不愁了。虽说总预算十六个亿，但如果地价再降降，再精打细算点，市里最多再筹措两三个亿就足够了，这笔钱市财政还拿得出。孟忆农之所以对项目充满信心，就因为心里有这笔账。如果国债没戏了，省里资金也不会再匹配。没钱，别说项目建不起来，前期花出去的几千万费用也打了水漂，这可怎么办！
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按说谁都该第一时间向上司汇报。难事不躲闪，大事儿找老板嘛。可孟忆农不这么想，遇到难事就找领导不是他的性格，能自己想法儿解决的事绝不给领导找麻烦。是不是光顾着往北京跑了，冷落了省里，让牛处长挑理儿了？他让会计到商城办了两张五百元购物卡，从橱柜里拿出两罐茶叶直奔省发改委。
牛处长见孟忆农推门进来，知他因何而来。“孟主任，咱俩老伙计了，你又是领导，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还用着你亲自来回跑？”牛处长边说边沏茶倒水。他那股热情劲儿，让孟忆农心里直发毛，强努出的笑脸显得极不自然。
孟忆农忍着内心的不安自作镇定地说道：“牛处，别寒碜我了，像我这样的领导，在您跟前永远都是兵。”说着顺手从口袋里掏出购物卡，就往茶几上的报纸底下塞。牛处长从孟忆农进门那刻就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就在孟忆农的手即将落在茶几的瞬间，上前把他手给牢牢攥住了。
“孟主任，咱俩谁跟谁，可不兴来这个！”牛处长态度异常坚决。
“牛处，怎么着？跟我还见外？”孟忆农心里仍抱着一线希望。
“孟主任，我们在办公室这样拉拉扯扯的可不好，老弟千万别让我为难。”牛处长的话显然不是假意推辞。
孟忆农觉得牛处长今天的手劲儿出奇地大，像钢钳般死死地钳住，让他的手怎么也打不开。一股寒意袭上他的心头，牛处长是真不接，国债恐怕真的出问题了。他悬在半空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顿时脑袋也大了，眼前有些恍惚，说话也不像刚才利索了。
孟忆农短短几秒钟的变化，牛处长看得很真切。毕竟是多年的老伙计了，见孟忆农这般模样，牛处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老弟，茶叶我留下了，别在我这费心思了，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在国债上做手脚。这笔资金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牛处长伸出食指冲上面指指说道：“别在省里费时间了，赶紧地，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吧。”
孟忆农记不清是怎样走出牛处长办公室，又是怎样回到自己办公室的。刚坐下，周大海的电话就到了，说江市长找。孟忆农说：“你让江市长稍等，我马上到。”
听完孟忆农汇报，江一铭也蒙了，紧皱眉头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国家正式文件的国债投资，板上钉钉的事，钱已装进了口袋，这还能有变？
见江市长愣在那儿半天不说话，孟忆农难受得要命，他走上前低声说道：“市长，您别太着急，我摸得差不多了，毛病肯定在上头。牛处长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也透露了些信息。”
“你敢肯定一准在上面？”
“我肯定，省里这帮处长包括主任们，借他们俩胆，也没人敢在国家钦定的国债上动歪脑筋。孟书记还是省委常委呢，这点事我还看得明白。国债到不了位，省里的配套资金就黄了。没钱，那咱发布的代建招标公告也没用了。到底是哪道环节出了岔？该拜的咱可都拜过了。”孟忆农脑子里彻底乱了，他也不管江一铭想问啥，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把担心全倒了出来。
“忆农，先别着急，你回去再梳理梳理，让我也好好想想。”江一铭看出孟忆农已乱了方寸，这时候俩人也碰不出什么好主意，不如冷静下来，或许能想出好办法。大事宜静，急事宜缓嘛。
孟忆农转身出去了。江一铭从打印机里取出纸，把跟项目有关联的单位、部门和人员一一列出，在脑子里挨个过了个遍。在每个单位和名字下面他都打上个大大的问号，思索后又把问号画掉。最后，目光紧紧盯在国家发改委陈司长的名字上，用笔狠狠地在名字下画了两道，然后重重地把笔拍在桌子上，愤怒地站起身凝视窗外。
刚才还晴空万里，不知啥时已阴云密布，天空像扣上了一只黑锅，一阵疾风过后，噼里啪啦的暴雨下了起来。从这凭空而来的疾风暴雨中，江一铭似乎悟到了什么。
他操起手机拨陈司长的电话。电话嘀嘀响了两下，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拨，还是。江一铭合上手机，索性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的音乐闭目听了起来。旋律优美悦耳的音乐像股股清泉流过心田，把他带到幽静的山谷里，淡淡的月光映射到草地上让人心醉，瞬间他觉得心是静止的。这是音乐带来的真挚，灵魂在瞬间得到放松。
几曲音乐过后，心情不像刚才那么糟糕。沉思片刻，他从手机里调出另一个号码拨了过去，待机声只嘀嘀响了三声就通了。“你好，是大通集团的谢总吗？”
“我是。您是江市长吧，好久不见，听到您的声音真的很高兴哦。”谢晓玲的声音似乎永远是那么优雅得体，不紧不慢，充满自信，让人感到亲切温暖。
“谢总，我有点急事想找陈司长，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不知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拜托了！”
“陈司长那边我也好久没联系了，他可是个大忙人，不过，我可以试试。”
“拜托谢总了！”挂掉电话，江一铭依然不敢断定。来自各方的信息在脑海里剧烈地冲撞着，但陈司长这根线，让他疑惑最大。正胡思乱想，手机响了，一看，正是陈司长打来的。刹那间他思绪清晰了，真相正向着他的推断靠近。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来电显示的号码，脑门上的青筋嘣嘣地跳着，似乎看到了陈司长那得意的嘴脸。
他摁下接听键刚要开口，陈司长那边先开了腔：“江市长，啥事这么急，我正接领导电话，马上要开会，你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到底有啥事？”陈司长显得有些不耐烦。
“陈司长，那您先开会，我过会儿再打。”江一铭客气地说道。
“没关系，说吧，我召集的会，谁的电话不回，也不敢不回你市长大人的电话。”陈司长嘿嘿笑着说道。
“也没啥急事儿，陈司长，我刚跟谢总通了话，您不够意思呀，您早说带谢总到中京来转转，都两三个月了，您不会非得让我们到北京去恭迎吧？”
陈司长面露得意，江一铭呀，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我让谢总找你两三趟了，你往市发改委那儿一推了事，连个托底的话也没有，这回你也该尝尝求人的滋味了。他感觉到江一铭沉不住气了，让谢晓玲打电话，就是个试探。哼，当个常务副市长就了不起了！
江一铭服了软，陈司长舒坦多了，他不想把事做绝。为政多年，他深谙其中奥妙——凡事要留有余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味地逞强斗狠图一时之快，把人逼到了死角就只有鱼死网破了。官场上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除非结怨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陈司长不再打官腔，忧心忡忡地说道：“江市长，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的。中京那笔国债恐怕得缓缓了。国家支持西部的力度要加大，今年的国债优先用于西部地区市场建设，毕竟中京属于中部，对吧？不过请你放心，不是不给，只是暂时缓缓。”
江一铭恨得牙根直痒痒，暗自骂道：借你几个胆，你也不敢把国家文件给废了！陈司长是不敢废了文件，可谁都知道“缓”在中国是门很大的学问。许多急难之事倘若能缓，肯定能找出解决之道。可眼看要成的事，若是缓下来，那绝对是灾难，百分之百给“缓”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