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天，江一铭每天回到家都不得安生，不论早晚，李梅准放下手中的活计，凑过来跟他说道那帮刚出事儿的官员。电视剧也不看了，《读者》也不读了，心思全在出了事儿的这帮官员身上，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一铭，你说出事儿的这些人现在在想什么、干什么呢。”李梅把江一铭的茶杯里加满水递给他。
“还能干啥？后悔呗。”他随口答道。
“现在才后悔，有用吗？”李梅问道。
“有用啊，你可别小瞧这些人的悔过，对后人的警示作用可大了。这世上呀，有些人天生是叫不醒的，只能被疼醒。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懂。只可惜世上没卖后悔药的，老天有时很吝啬，给人的机会只有一次。”江一铭并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但李梅对此事正上心，不好扫她的兴，不得不随口应承着。
“你说这些人傻不？当那么大的官儿，钱挣得也不少，还有公车坐，吃香的喝辣的，多好的日子呀，贪那么多钱有啥用呢！”李梅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看了李梅一眼，笑笑说道：“他们都不傻。这些人落得如此下场，病根儿在心存侥幸没能守住底线。自私是万恶之源。这是我们上中学时老师教给我们的，自私自利是资产阶级思想，其实它不分阶级，乃人性之共恶，人皆具贪占骄奢之本性。”
李梅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他说道：“江一铭，你可是共产党的干部，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呀！”
“这不是在家里跟你瞎说，跟别人哪敢乱说。”江一铭说道，“柏拉图曾经说过，人的本性将永远倾向于贪婪与自私，逃避痛苦，追求快乐而缺少理性。我觉得，柏拉图的话有几分道理。”
李梅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是认同又似是心存疑虑，自言自语地说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要不买东西时，咋都愿意让卖家给的秤高点儿呢？”
他见李梅忽闪着两只大眼一本正经的样子，甚是可爱。李梅出生于普通的工人家庭，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国营工厂，在厂子里见惯了情感外露、简单、朴素的工人，感受到的多是工人阶级一声吼，能让地球抖三抖的热情和豪迈，哪儿经见过职场内藏在笑脸后的算计和尔虞我诈。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李梅连珠炮似的发问。江一铭看着来电显示低声说道：“财政部领导的电话。这么给你说吧，人走到哪步，关键在自己，在他的认知和对私欲的控制。能否守住人性之善，遏制人性之恶，这是人生成败的关键。”江一铭不想让善良单纯的李梅心里装太多丑恶龌龊的东西，草草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电话是大学同学杜青打来的。他说明天到中原出差，不忙的话晚上找几个同学聚聚。江一铭说，同学们可都盼着见你这位财神爷呢。
大学临近毕业时，杜青被财政部人事司看上，把他放到东部某地级市财政局锻炼了半年多，留在财政部财经研究所。他在研究所干了没几年又被部长看上，调到财政部办公厅，从处长、副司长干到司长。别看杜青刚满四十，任司长已两年多，是部里最年轻的司局长。
第二天，杜青一行六人从北京飞抵中京机场，马不停蹄地从机场驱车赶往兴安市展开工作。按照行程安排，省政府在迎宾馆安排了晚宴，省长赵良棚、常务副省长郑金出面宴请。对财政部官员的接待规格，省里一向就高不就低，更何况杜青还是本省人，回家乡来了。
杜青还没出北京，江一铭就安排谭丽跟杜青接上了头。谭丽是当年的系花，也是这拨儿同学中的活跃分子。杜青刚上飞机，就接到谭丽的短信：“听说你大驾光临，同学们奔走相告，班里省内的七个同学都聚齐了，有的是从几百里外赶过来的，都等您接见呢。”
几位同学中，杜青跟江一铭私下联系最多。去年初，杜青专门从北京飞到中京，约了财政厅厅长刘志和省政府副秘书长宋子秋，为他担任常务副市长聚过一次。
下午五点多，杜青一行在刘志等人陪同下，回到下榻的省政府迎宾馆。之前，江一铭给杜青发过一条短信：“七点，浙南会馆东海厅见。”五点半刚过，谭丽又打来电话：“七点我们在浙南会馆东海厅聚齐等你，记住了，七点。”谭丽的声音甜甜的。
刚接完谭丽电话，一抬头，宋子秋笑眯眯地走进房间。杜青起身让座，宋子秋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中华烟点上一支，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看呐，你这个司长比我这个副秘书长清闲不到哪儿去，你是手里的钱太多，满世界的人都想法子找你，想着从你手中抠点钱。我呢，杂七乱八的事儿太多，一天到晚没个消停。嘿嘿，咱俩一个毛病，都没空闲。就冲这点儿，咱俩活得就不可能滋润。”
“照你这么说，没空闲就活得不滋润了？”杜青故意这么问道。他知道宋子秋肚子里有货，啥事儿都能说出个道道来。
“看来你没听说过‘三有一无’。”宋子秋一本正经地说道，“如今做不到‘三有一无’，是谈不上幸福指数的。有点小钱、有点小权、有点小闲这是‘三有’。‘一无’呢，就是没啥烦心事。像咱俩管这么多事儿，能有空闲吗？能没烦心事吗？”
“那就忙里偷闲呗。正有事找你商量呢。”杜青说道，“我有几个多年没见的大学同学晚上想聚聚，也算忙里偷闲吧。咱晚饭早点儿开始，我少待会儿先走一步，让发改委的谭副司长盯着，你替我在郑省长那儿圆着点儿场，别让领导说咱不懂事。”
宋子秋摆摆手说道：“这事儿太简单了，在咱旁边另开一桌不就行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把你那桌放在楼上，你两边走着点，谁也见不着谁，这样行不？”
杜青连连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咱到省里干什么来了，开展资金大检查呀，两边跑着吃喝这要是传出去不成笑话了。你别瞎操心了，那边同学都安排好了，听我的吧。”
“是江一铭吧，郑省长要知道是这小子把你给拐走的，一定饶不了他。”宋子秋瞪着俩眼假装很生气，他知道江一铭跟杜青是最要好的同学。
“还真不是他安排的，你就别瞎猜了。”杜青真怕给江一铭惹什么麻烦。
宋子秋站起身，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煞有介事地说道：“杜司长，这我可不敢答应。良棚省长听说你来，他推掉了好几波客人，说今晚专程过来陪你。今晚你啥事儿也不能有，也不应该有！”
杜青坐过去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老兄，咱俩在一起就别演戏了，赵省长今天有这个意思有这句话我就很知足了。一个大省的省长，封疆大吏。他每天有多少要事紧事处理，有多少重要的人要陪，绝非你我所能想象到的。好了，你把话儿捎到就行了，今天省长请我，我有事，算我失礼，行了吧？”
宋子秋还想说什么。杜青满脸坏笑地瞅着宋子秋说道：“大秘书长，你就放心地回话去吧，省长他不仅不会怨你，说不定还当场表扬你呢，你信不信？”
“唉哟哟，京官就是厉害，看啥事儿都逆向思维，以后没法跟你们在一起混了。那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子秋愣是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可把丑话说到前面，话我可以说，行不行我可不敢打包票。”说着站起身，去外面打电话。
过了会儿，宋子秋回来了，果然满面春风，“省长说了，既然司长有事，改天专程进京拜访，特意嘱咐郑省长和我，把杜司长陪好，把该办的事儿办好。”宋子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晚上六点，杜青几位在郑金副省长陪同下，准时在迎宾馆的泰山厅落座。酒过三巡，杜青抬腕看看手表快七点了，跟身旁的郑金低语了几句，郑省长边点头边露出满脸的遗憾。随后两人站起身，示意大家接着进行，肩并肩走出餐厅，宋子秋也跟了出去。三人走到电梯口，杜青说啥也不让郑省长和宋子秋再送，独自乘电梯下了楼。宋子秋早安排了一辆商务车等在楼下，司机打开车门，只十几分钟就来到浙南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