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以前,县里机关里上班还不太正常,不少单位科室里只留个值班的,其他人还在四处串亲戚喝酒打麻将呢。正月十六那天,县政府门前突然间黑压压挤满了人,不知是谁成心给县领导添堵,从家里拿了块白布,用大号毛笔在上面写了几个黑体大字:请政府做主,还我们的活命钱!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让这个条幅显得有些恐怖。在这个条幅下的人们都黑着个脸,给本来喜庆的春节带来股煞气。
望着窗外喧闹的人群,崔群铁青着脸冲着县委办主任和秘书喊道:“单勇呢,不是让你叫他过来吗!他人呢?”潘东升到兴安市走马上任后,中京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专程到东河县宣布了市委意见:由县长崔群暂时主持东河县委工作。
县委办主任走上前低声说道:“单副书记办公室的门锁着,他不在。”
“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到县委会议室来,通知其他常委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崔群厉声说道。
单勇接到县委办主任电话时,他人已经赶到了县政府门口。一看那场景,脑袋嗡的就大了,顿时惊出身冷汗。黑压压的好几百人呀,把县政府大门堵了不说,把门前的景观大道也堵得风雨不透。直觉告诉他,这事闹大了,出大乱子了。回想起前几天市面上传说的,上关村村民与农业园区发生的冲突,他心里暗骂:太他妈的大意了,小矛盾没当回事儿,终于酿成了大乱。
他打电话让秘书把县政法委、公安局、信访局的一把手都叫过来,想去办公室商量,可他试了几次根本挤不过去。正犹豫着,只见县委办副主任和县政法委、公安局、信访局三位局长向他跑来。单勇环视四周冲他们招招手,指指身后的超市便一头扎了进去。四个人神情肃然地匆匆跟了进去。公安局长冲着超市老板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然后把门关严,这里就成了临时会议室。
五个人谁也没心思坐,也没凳子可坐,你一言我一语交流着各自掌握的信息。商量了十几分钟,单勇心里有点谱了,他掏出手机给崔群打电话。拨了几次崔群的手机老是占线,刚接通,没容他开口,崔群那边就大声嚷开了:“单书记,维稳和群众上访都归你管,这么多人大清早把县政府大门给堵了,你事先一点信儿都没得到?都这时候了,你人在哪儿?”崔群的话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崔县长,我这几天一直在单位。昨天鼻炎犯了,打了半宿的喷嚏,一夜没合眼,直到凌晨五点多才迷糊了会儿,哪想到出这么大的事。”单勇虽是老资格,但自知理亏,一句硬话也不敢说,他边说边吸溜鼻子,“这不,我正跟政法委和公安局、信访局几个局长,在马路对面的超市商量呢。你别急,有点头绪了。”
单勇这边一服软,崔群意识到刚才的话有点重,口气缓和了许多:“老兄啊,眼下是咱俩支摊子,潘书记刚走,县里就出这么大的事,对上对下都交代不过去呀。再说了,这么多人围堵县政府,市里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们也不敢不报呀。”
崔群着急上火,单勇心里明镜似的。像东河这样的县,不定多少人盯着县委书记的位置呢。市直要害部门的正职,别的县书记,谁不想到东河当书记。潘东升离开东河后,市委没往东河县派书记,让崔群暂时主持县委工作,这不明摆着市委对东河书记的人选还在犹豫吗?崔群肯定是书记的人选之一,但不是唯一。让他暂时主持工作,既是对他的考验,也为选择更合适的人腾出时间。在这节骨眼儿上,东河县出这么大的群体上访事件,崔群不着急上火才怪呢。这要换潘东升,早开骂了。
别看单勇挨了训,心里却不难受。正月初二那天,单勇到市里给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拜年,临别时,部长低声说道:“春节前崔群到部里找了部长和我,他建议由你接任县长。”
单勇明白,崔群向组织提这样的建议,主要是为他当书记投石问路。但不管怎么说,对自己而言终究是好事。想想当副书记这些年,为潘东升鞍前马后的,没功劳总有苦劳吧,他潘东升跟上面为自己说过句像样的人话吗?
想到这儿单勇把心一横说道:“县长你放心,今天不把这事处理好,我引咎辞职。”
单勇这话把身边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单勇扫视了众人一眼,对信访局长说道:“你把信访局人马调到现场来,按信访规定,登记来访名单和诉求,让村民推举出几个群众代表。”
然后扭头对公安局长说道:“你打电话调交警和特警两路人马速来,交警负责疏散交通,借着疏散交通把那些看热闹群众跟上访人员分开。特警负责维持秩序,并随时准备对聚众闹事者采取措施。”
安排好后,他阴沉着脸低声说道:“刚才电话里你们都听到了,县长火大了,今天这事办不好,谁也过不去,谁也好过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我们不是头回遇见,没啥大不了的。我给你们一刻钟,去把人马安排好。记住了,下面的行动必须依法办事,没崔县长和我的指令,不能轻举妄动,不能给聚众闹事者留半点儿把柄。去吧,一刻钟后我们几个过去跟他们对话。”
刚过十分钟,秘书跑过来说,公安和信访的人都到位了。单勇把大手一挥说道:“走,过去看看。”
公安局长走在前面,边走边大声喊道:“闪开,闪开,单书记来了。”
不知是谁小声说:“赶紧闪开吧,别让单书记把咱给骟了。”公安局长黑着个脸,朝说怪话的人狠狠剜了一眼。
上访的村民不少是凑热闹的,没真想闹事,见不少交警和特警开了过来,不少人有些紧张。又见县公安局局长身着警装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开路,本来密不透风的人群,迅速闪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单勇阴沉着脸大步走到大门口,然后转过身来,接过信访局长递过的喇叭,踮起脚尖高声喊道:“我是县委副书记单勇,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啥事也说不成,大家有什么诉求派代表来,我在县政府一楼会议室恭候,保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转身朝县政府的办公楼走去,边走边低声对身后的信访局长和公安局长说道:“最多让他们选五个代表进来,要选那些能拿得起事的,别找些稀松软蛋、说话没影响力的。我刚才喊话时见周边看热闹的人散去不少,交警在十分钟内要把道路疏通,只要把人挤压成线状,形不成片就好办了。特警要守在旁边,形成震慑,让个别乘机想闹事的不敢乱来。”
见单勇走进大楼,崔群带着几位县领导从楼上来到一楼,焦急地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这么多人时间久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已经快俩小时了。”
“具体情况目前还无法判断,就看过会儿来的几位村民代表了。县长,你们先上楼,过几分钟我在会议室跟他们谈。实在拿不下来,你再上。咱得留点后手,前期这块儿事办砸了,责任我担。”刚才单勇穿过人群走进来时,心里已经有点谱了。外头这些人不少是来凑热闹的,真想闹事的人不多。村民无非想趁着人多势众闹闹,施加点压力,早点把欠款要回来罢了。
崔群点点头说道:“老单,全靠你了。”他让政府办主任留下,有情况随时向他通报,说罢带着众人上楼等消息。
过了十几分钟,县信访局副局长带着几位村民来到会议室。
会议室很大,一个巨大的长条桌摆在中间,单勇坐在桌的正中间,他的左右两侧分别是县政法委书记、县政府办主任、公安局长、信访局长,县委办副主任拿着笔记本在旁边的一个小桌旁做记录。公安局长本想在门口放两名警察,单勇想了想摆摆手说:“算了,都乡里乡亲的。”
五个村民代表在对面座位坐下。信访局副局长走到单勇身边低声说道:“单书记,这五位说话都管事。”
“都管事?都管啥事?!”单勇扯着大嗓门儿把在座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真要管事,那这事就大了。你知道聚众冲击党政机关、扰乱公共秩序是什么后果?那要上刑律的,哪个敢管这事!”单勇满脸不高兴地说道,“我批评你们多少次了,做信访工作要严谨,不能乱扣帽子。这五位村民是大家推举出来的代表,我这话说的没毛病吧?”单勇将五个人扫视一遍。
其中一个年长的村民说道:“大家说我们办事公道,能把事儿说清楚,才推举我们来的,我们可不是啥挑头管事的。过年这些日子村民都在议论,说地让工厂占了,补偿款没影儿了,搁谁能不着急?”
没等这人把话说完,单勇高声说道:“谁说补偿款没影儿了,这是造谣生事,说这话的人要负法律责任的,公安局下来要追查。征地补偿款的事县里研究了好几次,我兼着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这里头的事谁也没我清楚。这么着吧,你们出去跟大伙儿说,我和崔县长带着信访局、土地局、财政局,还有开发区的领导,到城关镇现场办公。咱们天明不过夜把问题解决了。大过年的,天这么冷,让乡亲们站在马路上挨冻,是我工作没做好,我有责任。”
村民见单勇又是负法律责任又是追查的,最后又来了句我有责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不敢吭声了。
单勇趁机说道:“我在城关镇小屯村土生土长,在座的虽叫不上名,但都脸熟。你们信得过我,现在就去转告大家:第一,今天来堵政府大门是极端错误的,不能容忍;第二,村民提出的问题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不仅要管,而且要从快办好;第三,我和崔县长现在就去现场,就地解决问题!”
说完他站起身跟县委办副主任说道:“通知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到县委集合,半小时后集体乘车到镇政府,县公安局安排特警半小时后清场。”他也不管村民代表什么反应起身往外走。这五位代表都不是城关镇一般的村民,有的家里做着生意,有的家人在乡镇县直部门工作,他们都认识单勇,知道单勇的手段。这个车轴汉子当年在城关镇当书记时,就颇有些名气。什么样的硬茬都敢碰,没不怕他的。如今他当上县委副书记,县里的三把手,管着公检法司,又姓单,那还不是想骟谁就骟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