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林志强的妻子付永萍按照原先跟大姐、二姐说好的,要去看望三姐林志莲,背着不满周岁的儿子云儿来到葫芦湾下海子村廖爱民家。
下海子村离清河镇大约有十公里的距离,付永萍跟大姐林志萍,二姐林志菊在镇上相遇后,由大姐夫李旺才赶着一辆小马车,一颠一箥地来到葫芦湾大队下海子村。
廖爱民的家在下海子村的村口,村里有一条小河,经过小河上的那座小石拱桥,进入村子的第一家就是廖爱民家的院子。
廖爱民他爹是老红军,廖爱民家的房子是政府出钱盖的。
农村建房很有讲究,座向多为南北向,大门正对堂屋。一般正房为三房(也有五房的,只有大户人家才建五房),堂屋在中。
在正房左右两边建盖的屋子为厢房和耳房,厢房在左,耳房在右,厢房为东,耳房为西,按照左青龙,右白虎的风水之向,右边的屋子不能高过左边的厢房,否则为虎旺克男之向,导致阴盛阳衰,多生女,少生男,生男不存,女人当家。按此理数,客人进门便知,廖爱民家左边的那两间屋为伙房,右边的那两间屋为厩房。
付永萍跟大姐二姐刚一进门,厩房里有两只大鹅,见有陌生人进门,突然从厩房门口张开双翅,“呱!呱!呱!”地扑向客人,三姐的大女儿红萍见来客人,忙把两只老鹅赶往一边。
三姐林志莲在屋内听到老鹅的叫声,从屋里出来见是大姐、二姐跟兄弟媳妇付永萍,高兴地迎了过来,拉住大家的手:“大姐,二姐,永萍,没想到你们会来看我,来之前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镇上接你们呀!”
大姐拉着莲儿的手,见莲儿头上包着一块头巾,脸色有些难看,说道:“莲儿,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
“大姐,没啥,就这样,风湿病。”
二姐菊儿看着莲儿那可怜的样子也心疼地问道:“啥风湿病呀?风湿病能让你瘦成这样?”
莲儿见大姐们来了,忙着要去做吃的,进屋提了几个凳子出来:“大姐,二姐,永萍,你们先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去把他爹叫回来。”说完就出门去了。
永萍背上背着云光儿,大姐从永萍背上抱起云光儿,发现系在永萍背上背云光儿的是用两块旧头巾缝成的背布,问道:“永萍,大清早这么冷的天,用这么簿的背布,我给云光儿做的绣花靶被哪去了。”
“绣花靶被”是用棉布做的,是农村人专门用来背孩子的,用靶被将小孩系在背上不防碍做家务、干农活、长途行走也不受影响。
为了让小孩背在身上暖和,靶被一般用千层布缝制而成,外面加上一层外套,绣上鲜艳的花草,再缝上两根长条布带,即称为“绣花靶被”。
农村嫁姑娘生养第一个小孩时,娘家人都会为自己的小外孙精心缝制一床“绣花靶被”,然后提上一只鸡,数十个鸡蛋,一升米,二斤红糖,送到女婿家给女儿做月子,这种习俗在农村叫“送竹米”。
永萍生大女儿会枝和二女儿会芳的时候,大姐没有准备,也不知道“送竹米”的礼数,只送了鸡和蛋,还有一升米和二斤红糖。到了永萍生云光儿的时候,大姐精心准备了一床绣花靶被送给永萍,却不见永萍使用,突然想起她亲自缝制的那床绣花靶被。
大姐提起那床绣花靶被,弟媳永萍突然伤心不已,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嘴角开始颤动起来,半天才说道:“大姐,别提了,你送给云儿的那床绣花靶被,被那臭屎抢去裹尸去了。”
“啥?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村里抢人,谁抢的?到底咋回事?”
永萍从大姐手上接过云光儿,边给云光儿喂奶边说道:“还会有谁,还不是花园村姓娄的瞎子眯眯眼娄双英,占着大队长唐开明的权势,骂咱是死地主,解放前剥削压迫他们李家,骂我死地主不如她家的狗,人数都算不上,有啥权力用这么好的绣花把被,当着打谷场上那么多人,一把就把我手上的那床绣花靶被抢去了,拿去送给她儿媳妇娄玉美的小病丫头裹尸。”
永萍说完,大姐骂道:“这不是强盗吗?地主咋啦,地主也有生存的权力,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别人的东西,看哪天我不收拾那个烂眨巴眼,这口气不出,人家还真的以为咱好欺服。”
大姐说完,二姐也气愤地说道:“是啊,大姐说得对,我也忍不下这口气,要收拾那个烂眨巴眼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这样,大姐做的那床绣花靶被在娄双英她女儿身上,要收拾就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收拾,哪天咱们在大街上等她,收拾完了还要把她纠扯到公社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她家是抢人的贼。”
二姐刚说完,廖爱民突然进门,见大姐二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说道:“大姐,二姐,永萍,不知道你们来,要知道我就不去帮银保家干活了,银保家盖房子,刚好过年有空,帮他两天。”
廖银保是廖爱明跟他前妻生的儿子,他的前妻死了好多年,才跟莲儿结的婚。廖爱民跟莲儿结婚后又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跟二儿子不听大人的话,上秧草箐水库洗澡,掉进水库淹死了。大女儿红萍排行老三,二女儿红艳排行老五,跟大舅家会芳一年出生。
廖爱民担心廖银保跟后娘生的几孩子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发生矛盾,才二十岁就让儿子出去上门。
廖爱民刚进门就去鸡厩抓来一只大公鸡,让大女儿红萍上伙房烧开水。廖爱民刚把鸡杀好放在盆里,二姐莲儿上菜园子拨了一些菜抱着进门。大姐,二姐见莲子忙着烧火做饭,也跟着七手八脚地忙了起来……
刚吃过中午饭,廖爱民还没等碗筷收拾完毕,就要忙着去帮他儿子盖房子,大姐林志萍见廖爱民刚要出门,大声道:“三妹婿,你等一会,你以为你大姐,二姐,还有永萍来你这是专门来吃你这顿饭的?咱们姊妹几个来这,虽算不上兴师问罪,是有话要对你说,今儿再忙,再大的事先放一放,等我几姊妹把话说完。”
廖爱民听大姐说话不客气,带着火药味要来问罪,只好搬来凳子,坐到桌子边道:“大姐,二姐,永萍,你们有啥话尽管开口,我听着。”
大姐见三妹婿坐下,正要开口,兄弟林志强突然进门,也拿了一个凳子坐到一边听大姐说话。
大姐见志强坐下后,开口道:“三妹婿,早就听说莲儿身体不好,要来看看她,今早大家都来了,莲儿这把身体,年纪不大,全身都是病,照这样下去,她还能活多少年,要是你不管,莲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几姊妹可不答应。”
大姐说完,廖爱民忙解释道:“大姐,我这家你也知道,大的两个娃被水淹死了,剩下的三个娃都还小,啥忙都帮不上,我跟林志莲,两口子一个顾外头,一个忙家头,一年到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可能是农村人营养跟不上,她妈志莲体子又单簿,这样病那样病就跟着来了。”
廖爱民说完,二姐林志菊接着道:“廖爱民,我们几姊妹个个体子都单簿,咋就莲儿病多,听说你当生产队长,当干部当上瘾了,啥都要带头干,你带头也就算了,莲儿不当干部,你把莲儿也推出去让她带头,生老大的时候,头天生娃,第二天你就让她下地干活,做月子最少一个月,你倒好,第二天就让她去背粪,导致莲儿产后流血,得了妇科病。女人得了妇科病你不但不给她送医治疗,还接二连三地让她怀孕,帮你生了五个娃,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她生娃做月子你不管,你为了争当先进,家里的事全扔给她,大冷的冬天,柴要背,水要挑,冷水要摸,猪要喂,菜要洗,你连娃的屎片都没有洗过一次,她不得风湿病才怪,像你这样的男人,没有良心,要是莲儿死了谁会嫁给你?”
二姐说完,廖爱民刚要解释,林志强不让三姐夫解释,接着说道:“大姐,二姐说的哪一句是假话,都是下海子人传到我耳朵里头的,当年在水库工地干活,你为了争当先进,让大家跟你吃了多少苦,那么多年还有人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都不说了。当年你当连长,想打三姐的主意没少使心眼,让大姐,二姐去煮饭,后来知道大姐,二姐结婚了,你又打三姐的主意。三姐嫌弃你年纪大,结过婚,还有个儿子不答应嫁给你,你把总指挥黄正彪搬出来压人,说我三姐是地主,出身不好,硬逼着我三姐嫁给你,要是你不使心眼,我三姐会嫁给你吗?我三姐嫁给你你不知道心疼人,还骂我三姐死地主,在外面跟人家说,你一床被子底下盖着两个阶级。地主咋啦?别人欺负地主,你也嫌三姐出身不好,你不想想,要是三姐不嫁给你,你就是一辈子打光棍的命,这次几姊妹来跟你说这些,你再不心疼人,拿出良心对我姐,我可不答应……”
几姊妹正在像开批斗会似地骂廖爱民的时候,廖爱民的大女儿红萍,二女儿红艳也在傍边听着说话。大舅说完,非常懂事的大女儿红萍道:“爹,我大姨妈,二姨妈,大舅说的都不假,你对我妈不好,要是我妈死了,我跟弟妹也不管你,你就是一个人,谁都不会管你。”
大女儿红萍才有十二岁,说出的话像针一样剌痛了廖爱民的心,廖爱民突然抱住自己的头,呜……呜……呜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