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地主是贵族阶级,地主是财富的像征,地主家出身的男孩叫少爷,娶妻要娶大富人家的小姐才叫门当户对。地主出身的小姐要嫁有钱人家的公子,可到了十九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整个世界完全被颠倒了过来,只要是地主出身,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一下子沦为最最下等的公民,沦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像,只有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管治和改造。
地主出身的人,她们的命运,她们的人生,包括她们的婚姻,深深打上了阶级的烙印,她们只能嫁给地主出身的男人。林志强地主出身,只能娶个地主出身的媳妇,成了特殊时代特殊的姻缘。
永萍离开旺德,没有嫁给她喜欢的那个音乐老师,嫁给林志强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林志强到梅子箐将李忠发痛打了一顿回到花园村,因为他是地主出身,除参加生产队劳动外,还要接受劳动改造。所谓的劳动改造,就是出义务工,小学校的房子坏了需要修善的时候,修水库、修水渠、修公路,凡是属于公益类的事就派林志强去出义务工。
林志强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又要调派义务工了,可这次公社下派的义务工是修旺德公路,中间经过两个公社,全长一百多公里,需要调派几万名工人,单调派地主富农远远不够,每个生产队要派二十人。
如果你出身是贫下中农,家里有困难可以提出来,让别人去抵,可出身地主富农的子女,得无条件地服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林志强刚结的婚,家里没有男人,有再大的困难也要去。
林志强被派到旺德修公路,他不敢让岳母知道,因为岳父付朝忠是被旺德人害死的,岳母痛恨旺德人,决不会让自己的女婿去帮旺德人修公路,他临走的时候让媳妇永萍跟岳母说出民工的事,没有说要去哪出民工。
生产队出过民工的人很多,多半是年轻人,出民工就是出去当工人,有的去了就不回来,在外当工人每个月有二三十块的工资收入。
有钱人特别受人尊敬,在外当几年工人回家一趟,亲戚朋友们都争着请到家里吃饭,去吃饭的时候,包上一包水果糖或一两茶,那情义可是大得不得了……
林志强的岳母听说女婿是去出民工,心里也到乐意,没有反对,可媳妇却不高兴,埋怨道:“你这一去就好几年,生娃的时候,男人不在家,你出去了我咋办?”
志强只好安慰媳妇道:“又不是去坐牢,去了就不回来,你放心,等你生娃的时候,我会请假回来的。”
林志强去出民工挖了三年的公路,中途只回来过两次,大女儿出生的时候,媳妇要生娃,给段长请了二十天的假,刚回到家的那天晚上媳妇就生了,生了个女儿,起名叫会枝。会枝满周岁的时候,林志强又请假回家看女儿,假满回到公路上又挖了八个月的路,旺德公路全线通车,三万民工全部下放回家……
自从永萍她爹付朝忠去世后,岳母包谷香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脾气变得越来越暴燥,对人变得越来越尖钻刻簿,稍不如意就骂人。志强被下放回家,她听说志强是去帮旺德人修公路,她就把她积攒在心里多年的仇恨发泄到女婿身上,骂自己的女婿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去帮不共戴天的仇人修公路。
林志强回到家,媳妇永萍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会芳,全家人正高兴的时候,岳母跟媳妇住的三间毛草屋因漏雨房梁受潮腐烂突然塌陷,房子不能住了,第二个女儿刚出生,妻子住在破屋内一下雨整个屋子都是湿的,永萍下地边用盆子去接屋顶漏下来的雨水边对男人道:“他爹,搬家吧,这屋咱不能住了。”
“往哪搬,林家的老房子都被人占了,搬到牛厩房也被赶了出来,要搬也只能搬石碾子房。我刚搬出石碾子房,房子就被人占了堆柴火,叫人家搬开又得去求人,咱求人不如求自己,我就不信咱盖不起房。”
志强说要建盖新房,让永萍又发起愁来,说道:“家家忙苦工分,盖新房耽阁几个月,我做月子出不了工,年底又要倒补口粮钱,盖房子的事等等再说。”
志强将妻子扶到床上道:“那哪行,我不忍心让你住在这破屋子里受罪,只要身体好,我就不信人会被尿憋死。”
志强是地主出身,在生产队不敢少出一天工,怕一缺工就有人给自己戴上“消极怠工,反对社会主义”的帽子,他只能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开挖地基,背泥巴充土墙建盖新房。好在林志强年轻,体魄健壮,身体没有被累跨。新房刚建好,花园村生产队又发生了一件大事,生产队粮库被盗,被盗稻谷五百斤。
花园村每年收水稻近十万斤,除交售公余粮四万多斤,社员分口粮五万多斤外,按帐面上的数字,粮库里的粮食少了五百多斤。
粮库里的粮食被盗是保管员李正荣报的案。李正荣他爹李旺有跟唐开明他岳父李旺民是弟兄,李旺有是林家村人,解放前分家的时候他家的房子建在花园村的地界上,土改时划分生产队,李旺有成了花园村人。
李旺有是花园村的生产队长,他的儿子李正荣小时候上山砍柴摔断过腿,走路有点瘸,为了照顾儿子,选生产队保管员的时候,李旺有就让自己的儿子当生产队保管员。
花园村的粮库就在大队部的二楼,原来大队部是段老爷家建盖的房子,院子里的石地板是段老爷家镶的打谷场,一楼是松子园大队的办公用房,二楼是花园村生产队的粮库。
粮库是木板装修的木板房,靠院子的一面是楼的过道,沿着过道有两道门,共五间房。靠楼梯口的两间房是生产队的会议室,靠里面的三间房是粮库,粮库的板壁上设有三道梭门窗,人离开的时候,每道梭门窗往里面上了一把锁。
李正荣报案后,唐开明让民兵排长唐云龙跟治保主任张光保组织破案,又请公社书记黄正彪到现场作了现场勘察,黄正彪察看现场后的结论是“库粮门窗完好,门窗无攀爬踩踏痕迹,只是有一道梭门窗忘了上锁,五百斤稻谷是通过梭门窗进入后盗走的。”
查看现场的人都知道是监守自盗,黄正彪却说是梭门窗没上锁,五百斤稻谷是通过梭门窗盗走的也不奇怪。因为黄正彪是唐开明的亲家,他知道李正荣跟唐开明是家门弟兄关系,唐开明又是大队长,天天从大队部进出,嫌疑人还会是谁,最后得出了盗贼无法确认的结论。
破案没有结果,库房保管员怕承担责任,找大队长唐开明汇报,硬说林志强家的房子隔库房最近,林志强又建盖了三间新房,林志强被列为最大的嫌疑人,将林志强拉来批斗审问。
林志强打死不招,李正荣让民兵排长叫来一帮人用绳索将林志强捆绑起来审问,对林志强道:“林志强!你老实交待,你说谷子不是你偷的,你建盖新房的钱哪来的?”
林志强理直气壮地骂道:“李正荣,你当保管员,谁盗的粮食你最清楚,明明是你监守自盗,却来驾祸别人,我建盖新房全是自己一个人不睡觉盖起来的,木匠工自己干,买瓦片的钱是我多年积攒的钱,我在大黑山林场三年,每月有补助,到旺德挖公路出民工,每月也有几块钱的补助,我舍不得吃,舍不得花,攒钱盖房子,凭啥说五百斤谷子是我偷的?”
谷香的哥哥包石保在清河公社当领导,林志强被批斗审问了好长时间,被包谷香的哥哥包石宝知道后,唐开明被包石宝叫到公社问话,花园村粮食被盗案才不了了之,从此没有人再查粮库被盗的事。但村们都知道粮库被盗是粮库保管员李正荣监守自盗,骂李正荣才是偷生产队粮食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