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阅川走后，林霜领着元芳出去又晃悠了半日。
当地的腌笃鲜滋味绝佳，现在天气虽冷，但时节已过立春，早先冒头的嫩笋和着腊肉往汤锅里小火慢炖，能鲜掉人眉毛。
两个人吃的肚胀腰圆，直到天色渐黑才满足地回到客栈。
“夫人您慢点儿。”元芳照例替林霜掀开隔风帘。
林霜缓步迈进去，抬头一眼人便顿住。
不大的内堂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簇拥着当中那位装饰雍容的老者。
林霜一边眉头挑起，有些意外。至少在她的印象里，这位能派她身边最得力的杨妈妈来已经是顶天的恩赐。
“老夫人怎地亲自大驾光临这等偏远逼仄之地？”她往里头走几步，堪堪停在离老夫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坐下。
老夫人抿着唇，看了她半晌，然后转头朝冲杨妈妈使了个眼色。
杨妈妈立马会意将跟着前来的侍卫丫鬟还有客栈里的人一并带了出去，经过元芳的时候，又朝元芳示意了下。
元芳转头看林霜，林霜一挥手，她便也顺从地跟着出去了。
等到整个内堂只剩下林霜和老夫人，林霜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裙摆，“老夫人，有话直说。”
“我今日前来，是来向你……赔罪的。”伴随着应老夫人这一句，是她拄着拐半跪下去的身子。
花白发丝，朱钗点翠，锦绸裘衣，高高在上了大半辈子的应家老夫人此刻竟然朝她的儿媳，一个晚辈跪下。
任何人看见只怕都会惊掉下巴。
林霜唇角不易觉察地弯了下，身子半倾，几乎湊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这是在折煞我？我一个晚辈怎么能受您这样大的礼，您还是起来吧。”
“不瞒你说，从前我确实对你有诸多不满，我不满你一个妇人不好好待在内宅教养子女管理庶务，不满你姿态傲慢脊背永远不知道弯曲，不满你雷厉风行将侯府下人一一肃清，更不满你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珣哥儿几个……”
老夫人垂着老脸，继续道：“你把庄姨娘赶到庄子里，你在外面抛头露面，你让兰姐儿和离，严厉惩戒如姐儿……你做了这么多。”
“我一直以为你夹杂私心，擅权独断。直到前日，”老夫人抬起头，眼含热切看向她，“宫里来人，赏赐给应家无数珍宝，表彰珣哥儿……还有你，圣上说你教子有方，养出一个忠肝义胆的好儿子，甚至还亲语勉励珣哥儿的学业，对他给予厚望……”
“这之后，珣哥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长平侯府所处的困境，还有你们所谋划的一切。我……”老夫人声音哽咽，“从前是我鼠目寸光，是我一叶障目，竟不知我们侯府曾走入这般绝境，还有你们曾一而再再而三遇到危险，这些我一概不知，我真是糊涂啊！”
林霜脸色松动了些，不过也只是一瞬，快到老夫人根本觉察不到。
“所以您这回过来，是因为知晓圣上记住我了，怕将我打发远了不好交代？”她问。
“不。”老夫人迅速摇头，“我……老了，孩子们还年轻，知道这些事后，我晓得往后的路只会更难，他们需要你。”
如果老夫人现在当着她的面痛哭流涕说自己后悔，自己对不起她等等，林霜心里不会有更多的波动。
但老夫人现在是求她，求她照看那一大家子孙儿孙女，这更像是交易，让她重回侯府掌控侯府，换她看顾侯府。
只要侯府昌盛一日，她林霜就能荣华富贵一日，反之亦然。
比起老夫人一时的愧疚情绪，她更喜欢公平的交易。
“起来吧。”她往后靠去。
老夫人看她神色恢复如常，知道林霜这是应下了，这才扶着拐杖缓缓站起身。
“多谢。”她微微撇开脸，抬手虚抹着额角，似乎这会儿才觉出尴尬。
林霜笑了笑，直接应承下来。
两方谈完，天已经黑透。
老夫人极少宿在外面，想着连夜回府，林霜听了朝她看过来，“算了吧，您这身子骨，来回奔波要是折在路上，我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老夫人神色讪讪，但她现在已然明了林霜的为人，并没有生气，点头应下。
次日一早，一行数十人便直奔侯府而去。
待到长平侯府门前，只见大门口主子下人站满了，脸上都扬着笑，就等林霜他们下车。
其中最高兴的莫属应澄兄妹几个。
“我真怕您一去不回，您教我的医术我还没学会呢。”应澄嘟着嘴，又开心又想闹别扭。
林霜伸手捏她肉呼呼的脸颊，“就算我不回来，我也会让人时时监督你的学业。”
应澄瞪眼，但脸上喜色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再就是应珣和应景，这两兄弟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四小姐呢？”林霜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
她一走，应如是该是喜不自胜，现在她回来了，那丫头估计恨得牙齿都要咬碎。
“回夫人的话，四小姐说是受了风寒，起不了身。”有下人回。
林霜笑了声，“这样，身为嫡母，我该去走一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