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之后,林霜眸光转淡,就那么看着崔姨娘,好像在无声嘲弄她那些无知又可笑的忠诚。
屋子里越来越温暖,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许久,崔姨娘才开口,“在你眼里或许他十恶不赦,但在我眼里他是我的再生父母。”
林霜半边唇角勾起,一副任她继续的姿势。
“凤凰山金矿事情过后,胡家家破人亡,死的死逃得逃。我与弟弟流落到外面,不得已乞讨为生。”似乎是回想到那个过于困苦的时候,崔姨娘的眼中闪着泪光。
“弟弟太小了,我也太小了,尽管我每日早出晚归讨来的食物仍旧不够裹腹,我们常常饿得烧心……比起那种日子,夫人您这几天还让人按时送来馊菜烂饭,简直是天赐。”
林霜搭在矮桌上的手指动了动,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划过。
“有一日,我出去很久,得了一位善女的施舍回到破屋中,发现弟弟他竟然不见了,我疯了一般冲出去找,就这样撞上主公,他看我可怜命人帮我找,最后我们在一群野狗窝里发现了……”
崔姨娘哽咽了下,“发现了弟弟,他已经没了,被吃的精光,只有满地的血还有他身上那件小小的破烂的衣服……”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那一年,我才八岁啊。我所有的亲人全部惨死,从此以后,天大地大,独我孑然一身。你明白那种恐惧吗?就像是小小的飞蛾置身于无底的深渊中。”
“是他,是主公收留了我,让我有了栖息之所,把我从深渊里救出来,琴棋书画养我到十五岁。”
说着,她脸上露出一抹虚幻的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的,所以,他若不想要了,舍弃它我毫无怨言。”
说完她原以为会在林霜脸上看到情绪波动,因为是个人听到这样的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熟料对方好似无知无觉般,甚至勾起唇角,状若讽笑。
“你当真以为你弟弟是被野狗吃了?”林霜托起下巴问。
崔姨娘皱眉,“您是什么意思?”
“你就不怀疑那个人是看中了小姑娘你生得貌美,一开始就打算趁你落魄不堪时,给你重重一击将你打入谷底,再以救世主的名义出现成为你的再生父母,让你任他驱使?”林霜越说,面上竟然浮现出同情。
“不可能,不可能。”崔姨娘摇头,“那日我跑出去胡冲乱撞才碰到他,他怎么可能事先知晓?再说,那确实是我弟弟,那么多血,那件衣服我认得,是我替他穿上的,不可能有错。”
“你确定?你看到他的尸体了?”林霜身子往前探了探。
崔姨娘下颌紧绷,唇色发白,脑中不断回想着那日的情形,那一群一看就凶残饿疯了的野狗,还有地上到处都是的碎屑和血……
“你仔细想一想,除了一件似是而非的衣服,真的有其他证据证明吗?”
崔姨娘猛地闭眼,额上渗出密密的细汗。
她记不清了,当时她太害怕了,根本不敢细看……
“是不是他和你说的,让你节哀,甚至是他护住你带走你,不忍心让你仔细查看。”
是。只是……
“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不是我弟弟呢?”崔姨娘睁开眼反问。
林霜身子往后靠,“自然是因为我的人已经找到疑似你弟弟身份的人,只差去实地查证了。”
“你,你说什么?”崔姨娘整个怔住,不敢置信地问。
林霜淡笑不语。
崔姨娘看着她,好一会儿,狠狠咽了口唾沫,紧接着人便直直跪到林霜脚下,“夫人,若您真能找到我弟弟,那我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要怎么处置我都没有一丝怨言。”
“你这么说好像不对吧,即便是现在,我想要你的命你又能怎么样?”林霜冷漠道。
崔姨娘身子一僵,下一秒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夫人,只要您让我去看一眼,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现在舍得了?”林霜挑眉。
崔姨娘狠狠闭了下眼,有泪从她眼角滑出,道:“舍得。”
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若弟弟真的没死,那林霜所言就全部属实了。
从头到尾,她只是工具,还是他刻意引导打造的工具。
她可以为了恩情心甘情愿被利用,却无法接受他蓄意拆散自己和幼弟,尤其是制造了一场足以令她一辈子恐惧难忘的噩梦,仅仅是为了控制她。
不可原谅,不可饶恕。
林霜弯唇笑,站起身便往外走,路过她身侧时留下一句,“上元节的时候会安排你们相见。至于你,既然说这样的日子是天赐,那就继续这么过吧。”
话说完,人已经跨过门槛进入院子。
崔姨娘仍旧跪趴在地上,额头紧紧抵着地面。
如果这时有人拉起她,便能看到她脸上早已被热泪覆满。
天大地大,原来她还不是孑然一身。
回到暮雪斋,林霜扯下披风扔到桌子上,人便往内室走。
元芳上前抱起披风搭在架子上,也跟着往内室走去,就见她家夫人竟和衣倒在床上。
许是听到元芳的脚步声,林霜翻了个身,侧对床榻里头,
元芳看着也不敢打扰,转身往外退去。
等她走了,林霜睁开眼,久久看着茶色的帘缦。
看到崔姨娘,她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除夕那夜,崔姨娘形容的那些血色同样也在她的眼前弥漫。
一室寂静,良久,只听得她低低叹了一声。
——
应兰和离的事当日就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了。
林霜用过晚膳,漱口的功夫听得底下人禀告,说是老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直骂林霜坏了侯府的规矩,说是应家这么多年就没有和离的,说她挟私报复云云。
林霜冷笑,什么也没说,只让下人继续盯着。
她已经让应景从常春那边得了消息,至于老太婆现在怎么想,要怎么做,她不在意也懒得同她周旋。
倒是谢必安那头,那日虽然搪塞过去,但她知道以对方的心思,必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