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也看去一眼,很快垂眸。
脑子里不由想起昨夜沙台边面容清丽神情淡淡的貌美女子,狼狈摔倒在对方面前,与她对视的那一瞬,是有一股莫名的羞燥从心口涌出。
周管家扫了底下一圈人,在王武身上顿了顿,俯身道:“夫人,那个人形容粗犷,目光大胆无畏,恐怕……不好驯服。”
“无妨,只要有本事有能耐就成,那牙婆子不是说了这挑进来的两人俱是武艺高强。”林霜点着额角,回得随意,“再说周管家你管教下人向来有方,对你来说,管教个人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嘛。”
“夫人谬赞。”
林霜哼笑一声,侧头看他,“这两个人先交给你,规矩什么的教清楚了。”
“是。”周管家低头应道。
林霜放下手,垂眸弯唇。
王武和南昭进府,面上肯定不能经过她的手,若是被有心人捉住把柄,给她安个不守妇道的罪名,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待午后,王武扎着马步被周管家逼着背侯府规矩时,心里已经把林霜骂了千八百遍。
还说买他们进来不是当牛做马,头一日进来就让人来教他们怎么做奴才?!
南昭默默无言,头顶的汗流成河也一字未发。
林霜用过午膳往床榻边走,一路走一路狠狠打了三个大喷嚏。
“骂我?”她挑眉。
“夫人,谁敢骂您?”元芳端来铜盆给她净手,惊讶问道。
林霜把手放进去,“没事,无胆鼠辈。”
南昭不用说,看着就乖觉隐忍。那个王武却是个不得不调教的,她也不需要对方对她俯首称臣,但起码的面上规矩得有,她不看,府里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对了,你得空悄悄给那两人递个信,药宝儿的情况我大致了解,先开一剂药让她服着,常日里让人多带她晒晒太阳,糖和盐要少用。”林霜踢鞋上榻,准备小憩。
“夫人,那小姑娘究竟得的什么毛病啊?”元芳替她将帘幔往下放。
那日在四方馆,王武把药宝儿从后院抱出来,生得挺漂亮的小丫头,整个人却像瓷娃娃一样软在王武怀里,表情木木的,脆弱无比。
“娘胎里带的软骨病,不是一时半会能治好的。”林霜翻过身,闭上眼将绸被搭到腰上。
看药宝儿的情况,所患的应是原发性骨质疏松,还是严重的那种,受到轻微暴力就容易引发骨折。
可能是因此那个王武将小姑娘像花骨朵养在花房里一样养着,轻易不让她接受一丁点儿风吹雨打,天生疾病加上老父亲过度的保护,小姑娘内心敏感自卑甚至自弃,表现在外的就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元芳叹了一声,将铜盆端了出去。
转眼便是三日后,正是应如是出府的日子。
这件事本就不光彩,因此并没有大费周章打点行装,只使唤了一架马车并一个丫鬟两个包裹送出去就罢。
林霜坐在前厅偏倚上,应老夫人端坐其上。
“去到云居庵要好好跟着静云师太静心养性,反省自身,过段日子会接你回来的,知道了吗?”老夫人看向应如是。
应如是跪了三日,早就身心俱疲,闻言依旧红了眼眶,缓缓点头应下。
庄姨娘站在一侧,头上的金簪依旧耀眼,却衬得她面色愈发阴郁苍白。
林霜知道这几天她日日都到老夫人院里下跪求情,可回回都被拒之门外,暮雪斋也来过,但许是出于在林霜面前死都不肯卸下的自尊,徘徊一阵就走了。
这会儿她却看向林霜,“夫人,就再无转圜了吗?”
林霜端起茶盏,抿入一口,“庄姨娘,此事牵连大房,攸关性命,你告诉我,何以转圜?”
“更何况在云居庵暂居,并不是要如姐儿落发为尼,终究她还是会回来的。”
庄姨娘冷笑,“怕只是对如姐儿才如此吧,若是澄姐儿犯了事,你们还会把她打发去尼姑庵,和一群赖婆子住在一起吗?!”
说着又吸着鼻子道:“不就是欺负我是妾室,如姐儿是庶女才这般折辱她。你们要打要杀尽可冲着我来,做什么让我们母女俩骨肉分离?!”
说到后面,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是疯了吗?!什么骨肉分离?如姐儿犯的事本就家规难容,处罚她是应当应份的,你怎么如此是非不分、拎不清呢?!”老夫人厉斥。
“我一个卖唱女没读过几年书,我哪里能分得清!”庄姨娘瘦削的身子颤抖着,目光如泣似怨,“但您别忘了,我当年是许了人家的,是能做人家正经娘子,是侯爷——”
“住嘴!”老夫人狠拍了一下桌子,目如利刃看向她。
庄姨娘抿了抿唇,偏过头,终究没有再说。
林霜瞧瞧这两头,眉头微微动了动。
就说怎么老夫人对这庄妙音格外容忍,却原来是夺了人家本该有的姻缘,让她平白做了妾。
就是不知其间还有什么纠葛,不然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院外日光被榆树繁茂的枝叶剪碎,落了一地,蝉鸣声此起彼伏,更显得前厅的气氛越发冷寂。
良久,老夫人面色终于缓和下来,挥着手道:“走吧,趁天色尚早。”
应如是只得含着眼泪拜别。
庄姨娘紧紧跟在她身后,直到她人上了马车,疾行而去。
林霜眉目舒展开,正准备起身,就听得老夫人的声音传来,“你这两日招了不少下人进府?听说,其中还有两个护卫不大好管教?”
林霜眼睫垂下,心里将周管家淬了口。
定是他向老夫人通禀的,也不知有没有添油加醋说些什么。
“是招了些人,那两个护卫媳妇倒是不清楚,牙婆子领进来只说武艺了得身家也清白,媳妇想着府里多些能干的人到底安心些。”林霜抬头看向她,“若是实在难以管教,到时候打发出去就是了。”
她面色如常,甚至还噙着笑。
老夫人点头,“再看看吧。”说完扶着杨妈妈的手径直走出去了。
林霜看过去,又瞥了眼角落里的周管家,对方垂眉顺眼,依旧是一副恭敬至极的样子。
“周管家,辛苦了。”她声音轻淡,说完人便跨过门槛。
周管家连忙躬身,心里不自觉紧了下。
林霜这话说得他一时竟分辨不出对方是真心还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