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圣上传了口谕,让许临清进宫,沈铭来接她之日,有一顶略小的轿撵远远地停在街尾,看上去毫不起眼,但许临清见着了却微微叹气,回首看还在门口冲她挥手的、傻乐的叶昭君,他还道:“你早些回来,我今日做糖醋鲤鱼,来晚了可吃不着了。”
许临清点点头,回道:“会的。”
沈铭在轿撵上端坐,挑起的轿门帘是暗青色的,挂着的朱穗在荡漾时,里间的主人挑眉道:“还不快上来,你要圣上等着你?”
许临清应道:“不敢,不敢。”有仆人跪在轿边,她迟疑了一瞬,随即踏了上去。
“怎么,离京后,连踩着仆人上轿的习惯也戒了?”沈铭见她从没好脸色,许临清也不理,落座后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轿夫喊道:“起轿。”
女人睁开双眼,用手挑起车窗帘,看着还在门外乖巧站着的叶昭君,他见她探出头来,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被他略带傻气的笑容逗乐,道:“小少爷,以后可千万别再烧厨房了。”
叶昭君听闻,立即微微低下头,耳根泛红,假装她喊的小少爷不是自己,旋即偷偷瞪了她一眼,许临清会心一笑,便落下帘子,不再多语了。
沈铭轻哼道:“怎么,不多说几句,以后要想再见,不那么容易了。”
许临清回道:“不过是与我相识罢了,不必多牵忧。”
男人可不信她的话,又道:“怎能不牵忧,街尾来的那顶轿子是太后亲信齐令的私人轿撵,都未入过官册,你猜此番来寻的是谁?”
“不知道。”她平静道。
“寻的是太后流落民间的侄子。”他没卖关子,说的很随意,好像这件事很简单一般。
“嗯。”
“······”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噎我?”沈铭觉得许临清比之前还要讨厌,以前是说话让人气死,现在是不说话叫人气死。
“太后是独女,哪来的侄子。”她终于接茬了,沈铭心里舒服些。
回道:“不知道,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你这语气,太后向来与你亲厚,怎么如此说话。”许临清浅浅讥笑道。
“不知道。”沈铭回,这语气像极了方才许临清搪塞他时的,说完就眼睛一闭,不再讲话。
许临清也落得耳根清净,心里暗暗思忖:太后派齐令来接他,也不知如何打算的。丢了十几年的血缘,此时给他消息,让他自行进京,路途也无人保护,这太后是想让他来,还是不想让他来?
罢了,他那番急切地想要入权力旋涡之中,遇到些困难险阻也是该受的。
只是在心底萦绕着丝丝担忧。
轿子停在了东南角门,在朱雀门和青龙门之间,唤作永宁门,离御花园很近,许临清和沈铭便从御花园衡越,往宫殿走。
二人无论从身量还是相貌来说都是极配的,只不过表情显得刻意疏远,特别是沈铭,自从许临清踏进永宁门之后,他的表情就一直僵硬着,甚至还有些冷意。
许临清默默走着,那些路,那些假山,那些花团锦簇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儿时皇帝喜爱她,给她出入皇宫之特权,给她送书,指点她习武,宫廷宴会也常常叫她入席。
起风了,风声在耳侧呼呼作响,吹散了她心中不该有的犹豫,也吹开了他们之间沉默的尴尬。
“许临清,我问你,你此番回京,是否存有逆反之心。”沈铭停下脚步,背着手,眼神阴沉地质问她。
“谋逆可是株连九族之罪,沈将军如此说话,是什么意思?”她沉声回道,脸色阴暗。
“当年你父母,你族人,都死于谋逆之罪,圣上开恩,留你一条性命。”
他在那说着,许临清听着,可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许临清身上划伤疤,是在对二十岁的许临清鞭尸。
“是。圣上隆恩。”也许是触景伤情,也许是伤疤太深,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颤音。
“若是等会圣上问起这些,你该如何作答。”
沈铭终于结束了盘问,许临清宽大的袖口之下有一缕汗痕正在蔓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回忆。
“我,我不知,还请沈将军赐教。”
沈铭是皇上的人,他的举动一是试探,二是衡量,都代表着皇上对她的态度。沈铭不言,居高临下的看她,许临清弯腰行礼,表示衷心诚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只是命如草芥的蝼蚁,能承圣上恩泽重新入仕已是不易,我从未有过谋逆之心,双亲仙去乃故事,去者已不可追。如今我活着,便只想安分守己,为君为社稷出丝缕绵薄之力。”
“好!说得好。”从假山后走出一位男子,他身着明黄衣,足蹬靴,手执扇,留有胡须,眼神明亮熠熠,笑着说道。
许临清惊讶抬头,二人视线相触,一瞬间后许临清垂眸,行礼道:“草民许临清给陛下请安,愿陛下福延千里,恩泽浑厚。”
皇上没有叫她起身,而是径直问道:“你,这六年过得很辛苦吧。”
许临清答道:“回陛下,许某在民间生活的这六年,别有一番,一番滋味。”
“哈哈哈哈哈,别有一番滋味,何滋味?穷苦的滋味,食不果腹的滋味。”
许临清只是含笑,并不言语,皇上道:“朕方才听你说的那些话,确实情真意切,你当真这么想?”
许临清回道:“回陛下,许某绝无二心,圣上恩泽,允我回京,已是解救我于水深火热···”
“好了,你起来吧。明日起给太子上课,相关的事宜让沈铭带你去办。”
许临清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