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王王下,”有准备离场的人来跟涼亦打招呼,“在下涼狯(kuai),家父震海王,夜深月凉,少兄先行一步。”
涼亦端着茶杯颔首,他一声不吭旁人倒是松了口气,这就算是摒弃前嫌,握手言和,日后便是曾‘共经磨难’的同窗。
涼謃在一旁看热闹,瞧着离场的人都跟点卯似地来涼亦面前做个自我介绍。
“行了,小堂叔,”涼謃推开圈椅,“都没人了,咱们也回吧。”
“堂叔,”涼亦纠正道,“咱们俩可还没那么亲近,刚才那几位还叫我嗣王王下呢。”
“那是他们,”涼謃单手搂住他小堂叔的脖子,“咱们可是……”
忽然又回头一把薅光了一张条桌上的三角旗,六艺二十五项,六十五支黄旗,一支绿旗。
“小堂叔,她这是……故意的?”
涼亦把那把旗和自己的旗混杂在一起,又拿了涼謃的三角旗也扔在同一张条桌上。
“也或许不是。”涼亦的回答还真是满满的敷衍。
“行,您说不是就不是,反正我自会想明白的。”
涼謃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涼亦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只是快要走出月洞门时有个身影回头看了一眼。
象糯姑娘啊,将会是一位十分值得敬重的对手。
月移云舒,风来树摆。
子规苑中的杂役静悄悄地收拾了静舍台,整理了之前清扫一空的冶库,一晚上的功夫,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寅时初,街道上已有人开始穿行,‘踏踏’小跑着的是毛驴儿,骑乘的人则举着巡夜灯照明。
这得是住在下城各处的大臣们,离的稍近一些的会选择坐驴车或者牛车,再近一些的便要开始乘轿了。
寅时末,这上朝的人就得在建福门外聚齐了,由当值的大臣点卯之后开始入宫,卯时初要到宣政殿外的广音台。
通常辰时末或巳时初下朝,大臣们就可以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天子也没功夫一整天都对着他(她)们。
列书史馆在宣政殿右后方,半拉在皇城外城,半拉在皇城内城,靠两条腿打建福门走过去得一个半时辰。
这一趟是进宫,都得穿皂靴圆领宽袖袍,束革腰带,可带明器不可带暗器,戴四方平定巾,不能带小厮。
约时卯时初,象糯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叩门,动静不大但敲起来就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闭着眼去开门,一片亮闪闪的烛光飘进来,晃的她更加睁不开眼。
“女公子该醒醒了,辰时到外皇城,这会儿就得准备起来啦,您的衣袍在哪儿?让人伺候着您穿上。”
象糯盯着那教仪使的脸发了会儿呆,随后冲她们一众人摆摆手。
“去别处忙吧,只是把烛火给我续上,收拾妥当了我自会去静舍台。”
“是,还请女公子留心时间,别误了时辰。”
教仪使一行人也乐的少做事,痛痛快快地退出了书诗院。
前往静舍台的路上已经亮了石灯,修饰一心新的驴车也都到了子规苑外。
象糯第一个出现在静舍台,先在竹章上点了卯(就是在花名册的名字后面打勾),然后就是等着。
有个千鸟卫拿给她一盒点心,她就那么干巴巴地吃着,也不知道喝点儿水,给自己噎的呼吸困难。
最后还是给她点心的千鸟卫又给她提来一壶茶,这才避免她因为一口点心而把自己噎死。
辰时初进外皇城,溜溜走了一个时辰,她(他)们这帮人腿脚快,那边儿还没下朝,这边儿就到列书史馆了。
列书史馆主要是征书社、修书堂、理书斋、摘书舍四部,有官员书吏三百七十七人。
分别作用于征集天下新书、修补缺漏古籍、整理分类入库、摘抄名文佳作整理成册再传入各地书市。
除此之外还有两座石观塔用于存放成书,较与易起火的木质藏书阁,用石塔存放反而更安全一些。
史馆里的书吏充当着咨客为诸位男女公子们讲解着不明白的地方,人群分散开,去哪一部的都有。
至于守礼亲王早去向天子请安去了,他虽然住在天益城,却也并不能时时进宫,更别说见天子或者国母。
“你也是此次研学盛宴的客人?”
屋檐下的惊鸟铃正左右摇摆,象糯出神地听着那声音,忽然有人跟她讲话。
她此时身在征书社的后回廊上,通往这里的门窗都是关好的,那个说话的人得是刻意要穿过后回廊才能撞见她。
她的目光拂过那片长势喜人的桃丝竹,落在那个同她一样竹影斑驳的人身上。
“姑且算是,在下轻舟郡氏象糯。”
“在下涼郤,家父守仁亲王。”
象糯纠结地愣怔了片刻,双手抬起交叉于额前,脑袋象征性地朝前点了一下。
“见过公子,问亲王安,问夫人安。”
“你也不必如此拘礼,我也只是听说今日有学子进宫,特地来凑凑热闹的。”
“……诸位男女公子都在前殿,正跟着几位书吏观仰四部与石塔。”
“方才来的路上瞧见了,想先来见见你。”
“嗯?”
“是山语郡主,你不是曾做过她的教习,她倒是蛮喜欢你的。”
“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涼郤笑了笑,又问她,“你们是不是还要去北营校场?”
“似乎是这样安排的。”
“那么容我请教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你可想见一见天子?”
“……”
“我不过是来提醒你的,我皇爷爷要在北营校场见你,会吓到你吗?”
“倒不是很想见天子,不过天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能见。”
“你是因为我没有爵位才胆子这么大吗?”
“哦!!你是公子郤对吧?”象糯后知后觉地远离这位皇孙,“感觉像是在下的一位故人,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
象糯低声嘟囔着,幽使对生死没那么重的执念,况且她已然能回无尽海去了,只不过若是肉体消亡便不能长久留在人世。
“那便不妨与我亲近一些,”涼郤这样说道,“若是愿意也可以把我当做你的那位故人。”
象糯笑着摇摇头,“多谢公子郤提点,在下先退下了。”
涼郤跟着她的脚步往回廊外走,这才看到嗣王站在斜对面的屋檐下正冲这边挥手。
“小王叔。”涼郤声音不大不小地冲对面打招呼,却也没说他是谁。
象糯回身看了他一眼,告诉嗣王和直言郡公,“是公子涼郤,养在天子身边那位皇孙。”
“堂兄。”涼謃低头叉手行礼。
涼亦略有不解地看了涼郤一眼,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涼郤穿过回廊去了就近的征书社,里面顿时响起一阵拜礼高呼的嗡鸣。
象糯上了台阶,看到屋内全都在行书写作,便一声不吭地走去涼亦身边。
又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瞧见了守礼亲王,他与列书史馆的几位大臣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带着众人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