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糯。”
“嗯?”象糯答应着看过去,她以为是遇见了从前的旧相识,但喊出她名字的是个完全眼生的男子。
个子很高,端庄体面,一双月白的官靴上落了几点泥浆,花青色的长衫绣着牙色浮萍纹。
倒是生的很好看,白的像是一弯皎月,鼻梁高耸,眼窝深邃,那双眼睛竟是琥珀色的。
“如何?”象糯反问。
真到了她面前司诡史反而不敢开口了,“在……在下……司诡史,名贯楼的新主人。”
“哦,”象糯一边点头一边把佩剑架在了那人脖子上,“说,原先挂在房檐儿西南角的鲸鱼骨哪儿去了?”
“这是飞鱼?”司诡史用手指拂过剑刃,一抹娇红便留在了剑身上,“我之前还未曾拿起来过它。”
到底是人人尚武佩剑的年月,这都见了血也没见哪个抱着身边家仆尖叫晕倒的。
该吃茶的吃茶,该用点心的用点心,手下的墨照磨,想好的文章照写,有一两个看热闹的还往前走了两步。
“我没告诉过旁人这剑的名字。”象糯把剑挪开,解下系在蹀躞上的角巾擦拭剑刃。
“你只告诉了我。”司诡史也不觉得指尖处的伤口痛,只是心里欢喜,眼前的人是她。
一道道流水似的波纹自缓步阶上落下,低沉的悲鸣声仿佛是从大海深处传来,是那块鲸鱼骨,它又开始了吟唱。
象糯无奈,喃喃自语道,“你还是得会说话才行,我哪儿听得出你在吟唱什么。”
“我能,”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宝贝一般,“我曾去无尽海养过海鱼,我能听得懂它在吟唱什么。”
她曾说过,哪怕我们再相遇时你我之间是不熟悉的陌生人,但只要你说起无尽海,说起听得懂海鱼的吟唱。
那时的我就会知道你曾穿过无尽海回来了过去,我就会知道你是能带我回到无尽海的人。
在他真正回到过去之前他不信这些,他不信那深不见底的海中深渊能让他重活一世。
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竭力不去想那些错过的日日夜夜,象长言,请一定要相信我。
那指尖的一滴血落在了象糯手背上,淡淡的药香穿透细布,慢慢渗入伤口,一缕结绳系在了细布外。
象糯冲司诡史点点头,两人拾级而上,推开那半掩的对扇门,门后空无一物,只有一块洁白无瑕的鲸骨悬在房梁之上。
禺山鬼抄起衣摆就要跟上去,走了四五级台阶又回头问,“哎!你不来?”
涼亦调整衣摆坐下,又抿了一口桌上的茶,“禺山鬼兄觉得凭象糯姑娘的身手,还轮得到你我担心吗?”
“自然也有别人比她厉害的时候,”虽然这样说禺山鬼却没有继续朝楼上去,“不过……那怪里怪气的家伙是怎么回事儿?”
“朝中从一品的文散官,开府司诡史,”远在轻舟郡的涼亦也听说过这个人,“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象糯姑娘的。”
“我倒不在乎他是个什么散官儿,要是敢乱来我就……”禺山鬼双拳憨实地捶向茶案,眼见就要把这精美的器物砸个稀烂。
“哎!”涼亦赶忙将茶壶抱起来,“君子之怒不祸及无辜,这桌子与你何怨何仇?留着点儿力气,真有事儿了冲上去砸那厮。”
“哼。”禺山鬼这才收了手,双臂环抱胸前,气呼呼地听着楼上的动静。
这名贯楼是当初引象糯离开无尽海的幻象中的东西,悬在房檐儿西南角的鲸鱼骨没日没夜地吟唱。
无尽海氏们把这种吸引称作定数,饶是她(他)们不过是在无尽海中引渡亡灵的幽使。
定数要她(他)们离开无尽海去往人间,如凡人一样生老病死兜转轮回,没有目的没有结束。
除非你解开了定数,消除了纠缠与你的前尘往事,或者你能找到穿过无尽海来到过去的人。
这两个途径都很难,所有的幽使都以为后者只是一个有意思的传说。
而前者和幽使的来历有关。
但幽使是由无数灵魂碎片凝聚而成,寻找源头这件事像传说一样不靠谱。
“什么时候开始的?”象糯问那个来世人,“听到它吟唱这件事。”
“在我母亲腹中时,它是我第一听到的声音。”
“看到它在空气中催生出的无色潮海呢?”
“……顺正七十二年二月,亲王府融雪宴后,那时……我才刚回来。”
“我为什么告诉你它的名字?”象糯拍打剑鞘,她从不告诉任何人这剑叫飞鱼。
“为了救我。”
“这么说你很重要,”象糯又陷入了自言自语,“啊,我的眼光着实不差,救人还要挑长得好看的。”
“象长言……”司诡史羞红了脸,他死后初至无尽海,她也是这么说的。
“嗯?”瞧着来世人脸颊绯红,象糯讪讪地笑,“我这么小声说话你也能听到?”
“历练武功的人常要求眼急耳快,况且这屋子里空无一物,不知不觉间就放大了象长言说话的声音。”
“我都怎么称呼你?”听他一口一个象长言,象糯怎么也不觉得他们会是关系亲密的样子。
“司……司开府。”一句话下来脸已经羞红的像猴屁股,也太容易害羞了叭。
“好吧司开府,”象糯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称呼,“先把鲸鱼骨解下来怎么样?我耳中都开始有回音了。”
“好的,象长言。”司诡史纵身一跃便抓住了房梁,随后用藏在靴子里的匕首隔断了吊着鲸鱼骨的绳子。
等他落地象糯捂着一只耳朵去拿鲸鱼骨,声音已经大的两个人都听不到吟唱以外的声音。
“哎!”
吟唱声忽然戛然而止,此时司诡史和象糯同时各拿着鲸鱼骨的一端。
象糯弓起食指弹鲸鱼骨的‘脑瓜崩’,“怎么突然停了?坏了吗?”
司诡史晃了晃手中的鲸鱼骨,“那些无色海潮也消失了。”
“额……算了,唱个没完也怪烦人的,它刚才吟唱的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司诡史又要开始脸红了,“是海鱼求偶的声音。”
象糯也是老脸一红,感情这玩意儿天天吊在房檐儿上,看着人间的痴男怨女竟开始思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