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山鬼兄,那嗣王王下可就托你照料了,”象糯骑坐在黄洋驹的马背上,“我二人还有远路要赶,实在不方便逗留下去。”
禺山鬼也学着他们作揖的样子,“象家妹妹不用担心,有我们几人在绝不会让嗣王有什么差池。”
“巿少公子兄,”汀八百拽着缰绳,“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可要时时劝诫嗣王王下,拿不定主意的事一定不要做。”
“汀兄所言少巿谨记,还望汀兄和象糯姑娘一路珍重,早日归来。”
被这二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嗣王本人就坐在后面的车辕里,他隔着飘纱看着他们,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这般嘱托倒像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你二人忧心,我也忧心,这一别只怕是生死罔顾,相见无时。”
两匹快马‘嘚嘚’地奔跑起来,马背上的人不见回头,那衣衫束带被风吹起,飘飘归来,遥遥远去。
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守礼亲王迎接世家公子们的官学船就到了明灯渡。
“下官没时间与长亲王你逗闷子,”守礼亲王府的千鸟卫冷着一张脸杵在院子当中,“请少公子赶快出来,官学船该上路了。”
领征王也急出了一身冷汗,“王府上下已经寻遍了,小儿涼夺确实不在府中,蒙守礼王侄相邀本王断然不会做出推脱之举。”
“下官只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个时辰内请少公子到明灯渡登船,过时不候。”
千鸟卫一行打马摔鞭,一骑绝尘而去,这场研学盛宴诸位世家公子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一百六十三位宾客,十六州亲王藩王的血亲都在内,要是独独缺了领征王府的人那可就有意思了。
领征王端坐在硕大的虎头之间,面色阴沉,连雅娘也不敢上前搭话。
自顺正七十二年始,天子的身体便每况愈下,那药渣里固本培元的药一日比一日重。
近身的朝臣也罢,远在边陲的亲王藩王也好,谁不知道天子早已沉疴难起,病入膏肓。
没了一代圣手龟和氏,天子竟然挺过了一年又一年,想来司药坊里还是有不少能人异士。
前些日子,他的亲王小侄儿们之间传出话来,扫雨清明那天天子在太庙吐血不止,昏迷了整整十日才醒来。
任谁也清楚天子这是大限将至,至于其后继位的自然是一直留守天益城的守礼亲王。
只是如今不知道这出研学盛宴是守礼亲王自己的意思,还是卧榻之上天子的意思。
这出戏是好是坏,领征王府都已经计算好后路,只要少公子涼夺安安稳稳地去,必然也叫他安安稳稳地回。
但这后面的算计自然要用得上嗣王涼亦,偌大的藩属不能没有藩王,雅娘与他情深又是涼夺的生身母亲,自然也不能有事。
到时能让守礼亲王不得不放人的只有嗣王涼亦一死,老年丧子,不但涼夺得回来,守礼亲王说不准还要亲自来吊唁。
“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可曾不经意间告诉过你少弟?”领征王已经摆出了斥责的架势。
涼亦还未开口,反倒是他身后的禺山鬼一听此言,两眼一瞪,双拳一握,“你这老汉,有什么是该说与不该说的?”
也就亏着禺山鬼属于是异邦臣,天下唯天子可以以法苛责,地方、亲王、藩王都无权处置。
“王下,”一旁的雅娘赶紧出言劝解,“眼下还是找人要紧,这一个时辰可说过去就过去了。”
“去,把府上的人都召集起来。”既然少公子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人,那就只有从头开始捋了。
领征王府连侍卫带兵甲,车马骡夫再加厨娘浣工,还有各处打扫的仆人小厮,乌泱泱一大片。
先从少公子院儿里的人问起,这种档口竟然还查出来几个偷东西往外贩卖的。
事官不免又好气又好笑,这么闹哄哄审了一连串,留在门前值守的兵甲忽然跑进来。
“启禀王下,刚才街上有人往咱们府上扔了个布条,上面提到了少公子。”
说着展开了他攥在手心里的一大块破麻布,上面用木炭写了八个字——嗣王上船,公子回家。
嗣王两个字还特意写的又大又黑,生怕不能引起注意似的。
“是有人抓走了少儿吗?”雅娘不安地起身,“这上面又要小王下上船去哪里?”
“回平夫人,布条就这么一块,没有其他的口信儿。”兵甲解释道。
“你先下去吧,告诉事官让院子里的人先都散了。”领征王吩咐。
“是。”
兵甲把布条放到茶桌上便退下了,不多时在院子里查审的事官就回到了偏厅。
看到这条子领征王反倒是没有什么担心的了,就算千鸟卫再来要人,到时候当成证据摆出去,有本事他们自己去找绑匪要人。
“嗣王。”领征王心平气和地喝了口茶。
“是,父亲。”涼亦应声,他回虣州府本就是来做涼亦的救命稻草。
“正所谓天灾人祸不可避,你带了这封赎文去明灯渡见千鸟卫,既然是守礼亲王宴请你少弟,也求着他们帮帮忙救人。”
“是,涼亦这就出门。”
“你且记住了,”领征王又叫住嗣王,“不见你少弟回府不能下船,你本来也是……”
领征王瞟了眼他那体格彪肥的异邦近侍,后半句话仅做了提点便咽下去了。
嗣王舒眉浅笑,“涼亦明白,请父亲母亲放心。”
他自己则在心里补全了那句话,‘你本来也是打算把命偿给你少弟的’。
顺正七十三年春,那些人终于在水牢里问了他第一句话。
“承封嗣王,做是不做?”
“臣,领旨谢恩。”
那时节他被带去了守礼亲王府,养好伤病后,一路锣鼓开道回了虣州府。
他才知道,涼夺为求父亲救他在雪地里冻伤了身子,险些死在年三十儿的夜里。
他才知道,他惊慌失措离家出走时,涼夺就跟在后面,他看到了那些抓他的内卫。
“你当初不逃,我领征王府还能护不住你?!”
这是领征王以父亲的身份质问涼亦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父亲啊,天子是要我做他牵制你的一枚棋子,你怎么护我?”
涼亦想这样反驳,但他只是跪下来说了一句,“涼亦知错。”
嗣王是要分走领征王一半属地的,嗣王是要分走领征王一半兵权的,嗣王是要帮朝廷对抗异心王的。
父亲,从你们这些藩王得知天子沉疴宿疾时,多少人在背地里蠢蠢欲动,连带着那些皇子亲王也是如此。
人人都怕自己的权益在新天子继位后损失惨重,个个都怕新政临朝后被削位平爵。
父亲,所以那时我才会逃,我不能去对付你,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在命历虎父子背地里屯兵纳粮。
我不想成为领征王起兵谋反的理由,也不想成为天子挥向你的利剑,我其实更不想成为亲王的儿子,永远在被人利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