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了。
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很想难过一下,但不管怎么努力,心里还是翻涌着无边恨意。
父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封阴人,这是民间流传下来的特殊职业,利用独有秘术封印死者留下的不详器物,这些器物会带给人灾祸,被称之为阴器。
我们曹家做封阴人已经很多代了,在当地颇有些威望,父亲去世当天就有许多人前来祭拜,村里的左邻右舍忙着张罗丧事,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反而无事可做。
第二天早上来了个身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我看出这个人身份绝对不简单,这身行头我在电视上见过,只有当官的才会这么穿。
“节哀!”
他祭拜完父亲后还给我鞠了个躬,我连忙还礼。
随后他拍着我的肩膀,很是感慨地说:“你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希望以后你能跟他一样出色。”
伟大?
我简直惊呆了,这个老东西也配得上这两个字?
这个当官的逗留片刻就走了,但随后有更多人来,最夸张的是个开着劳斯莱斯的,后面跟着几辆黑色面包车,有二三十个保镖一样的人下车维持秩序,其中一个人打开劳斯莱斯后座车门,一条洁白的小腿踩着高跟鞋落下,随后车里走出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
这女人二十多岁,戴着墨镜,丰润的红唇在阳光下泛着奇异光泽,整张脸像是用白玉雕刻而成,几乎完美无瑕。
我看呆了,在大城市闯荡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那可真是女神一样的人物,只看一眼都觉得不敢高攀。
她亲自到灵堂内磕头祭拜,我没跟进去,实在不想在那里多呆。
“请节哀!”
走出灵堂后她朝着我鞠躬,我也跟着鞠躬回礼,只是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
她抬头看着我,我心跳瞬间加速,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时美人已经乘车离开。
我用脚摩擦着地上的小石头,有点魂不守舍,心里满脑子都是刚才这个漂亮女人,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和老东西认识?
傍晚时分家里来了一批道士,什么也没说,直接在院子里开坛作法,看那架势像是要把玉皇大帝请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笑话他们,门外陆陆续续赶来一批和尚,原地诵经超度,声势不弱于扶乩请神的道士,随后还有跳大神的,祭五仙的,只怕过年也没这么热闹。
我看呆了,着实没想到老东西居然有这么大声望,记得从小时候他把家里当义庄,每天都有人抬着尸体进进出出,不要命似的给人做白事,到死都还在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操心,从不关心我们这个家庭,甚至还因为一件阴器害死了我的妈妈。
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叮的声音,心想谁大半夜不睡觉敲什么呢?于是我揉着朦胧的眼睛走进堂屋,看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
十五的月亮很亮,月光洒进屋内,一半昏暗,一半明朗,我看到父亲一手拿着钉子,一手拿着锤子,正在敲什么东西。
那跟钉子很长,大概是钉棺材用的,我正要发问,突然看清昏暗中被敲击的东西,那居然是母亲的头颅!
钉子就镶在她的天灵盖上,父亲像是真的在钉棺材一般,机械般的挥动着手臂,一下又一下将钉子钉入脑骨,奇怪的是却没有血流出来。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母亲面容愈发清晰,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一张嘴大大张开,随着钉子不断敲落,嘴里发出“呃……呃……”类似木桩撞击的声音。
我觉得天旋地转,直接晕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我已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家里来了警察,最终法医鉴定结果居然是脑出血自然死亡。
我难以接受,想到了小舅。
小舅在县里派出所当民警,他一定能帮我,那天我顶风冒雨去找他,没想到他不仅没带我去派出所,还把我送了回来,只是让我好好学习。
回到家里之后,我无法再面对那个阴沉寡言的男人,肯定是他杀死了妈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敢问,每天看到他,心里只有恐惧和恨意。
等到初中毕业,马上收拾东西离开家,到大城市闯荡。
似乎是命运使然,在大城市摸爬滚打这些年,凭借对阴器的熟悉,居然阴差阳错被人带到了古董捡漏这一行,发不了什么大财,只能说糊住口,混混日子。
这次回来奔丧我是和搭档乔哥一起回来的,他当初带我入行,我们两个一起弄了不少好玩意,这次想要在村里做盘子收获,顺带看看这老东西还有没有留下值钱玩意,他生前跟常年跟阴器打交道,只怕手里有不少好东西,要是能捞到一两件宝贝,那接下来几年都吃穿不愁了,这都是他欠我的。
见院里斗法正热闹,我寻思趁此机会到他房间看看,一转身险些和人撞了个满怀。
“曹贤侄,去哪啊。”
站在我面前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那双老手像钳子般将我胳膊夹住,笑眯眯:“有些东西可是碰不得的。”
“什么意思?”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老和尚怎么知道我想干什么?
老和尚笑而不答,说:“曹老居士就要入殓了,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我本来不想去,但想到老东西身上或许藏着什么宝贝想带到棺材里,还是跟了上去。
老和尚走在前面,边走边发出感慨,“我和你父亲缘分颇深,没想到他走地这么突然。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七年前,那时庙里有个居士情执太重,迷痴愚顽,怎么开解也没用,最后竟然一时想不开,在寮房中自杀了。
“从那以后,寺院之中邪事不断,只要过了酉时,太阳落山,就听见大雄宝殿里面似乎有人在低声自语,值守僧人曾看过几次,开门后殿内却空无一人,众僧日夜诵经超度,都没有用。
“我们出家人倒是不在乎这些,但长此以往,来往寺院的居士难免惊恐,不得已,只能请你父亲出面解决此事。曹老居士来到寺院后,单独在那间尘封已久的寮房内住了一晚。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寺院终于清静下来,再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只不过曹老居士却因此受了不小的影响,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咳嗽,有时还咳出血来,现在想来,真是很对不起他。”
我忍不住说了句:“你们佛门不都讲因果吗?他爱多管闲事,自然要承担后果,死了也怪不得谁。”
我实在恨他冷血无情,觉得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活该,只想尽快去尸体上搜刮一番走人。
老和尚默然不语,走了几步后停在灵堂外面。
我站在门口,已经能看到停在屋内的景象,他身穿寿衣躺在木板上,旁边放着黑漆棺材,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已经变作一具尸体。
这一刻我心中滋味有些复杂,只觉得他再坏,如今也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必见到他了。
我深吸口气,踏进灵堂。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间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景物扭曲,险些摔倒在地上。
我连忙扶住门框,心想这是怎么了?太累了不成?
下一刻墙壁突然扭曲起来,仿佛有一张张脸在墙面浮动,灵堂上那个大大的奠字仿佛也变成狰狞面孔,耳边响起小孩嬉笑声:“他回来啦!”“嘻嘻,早说过他也跑不掉啦!”“他的命是我的啦!”
声音尖锐刺耳,一闪而逝,但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险些脱口叫出声,但方才那种感觉已经消失,灵堂内再次恢复寂静。
“幻觉,都是幻觉。”
我感到心脏砰砰直跳,告诫自己都是幻觉,这些年跟阴器打过不少交道,也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怪事,肯定是我太累了。
这种事情只有他这种老古董才会相信,装神弄鬼的。
我稍稍平复下心情,打起精神往他尸体的方向走去,可越走越感觉到不对,我明显能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正盯着我,身上时不时被凉风吹动,像是有人在我身边走路带起了风。
“妈的,又搞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老东西死了还想吓唬我!”
大步上前,我终于再次看到他,眼前的尸体我几乎认不出,他肌肤干瘪,眼窝深陷,整个人骨瘦如柴,看了半晌才依稀看出他的模样,他真的是我的父亲。
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我能感觉到心中一酸,眼里仿佛有泪水,只是依旧强忍着不肯流出来。
妈的,这老东西有什么好哭的!
我心里这么想,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十年前与他一起钓鱼的经历,那是母亲死后,我们唯一一次一起出行。
那天他划着船,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告诉我今后要做个有良心的人,要多为了别人着想。
我感觉仿佛回到小时候,他仍像从前那样热心善良,正当我准备问他为什么要杀了妈妈的时候,突然间水面上发出砰一声响,远处居然冒出半个惨白的脑袋,长长的黑头发拖在水里,隐约能看到一双被泡地发胀的眼睛盯着我们,一点一点往这边靠近。
父亲脸色瞬间变了,连忙拿起船桨,拼命向岸边划去。
可不管怎么划,那个红色圆球始终跟在我们身后,像个眼睛般盯着我们。
我也被搞得紧张起来,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朝着那个眼睛怒吼:“滚,给我滚开,我绝不会再把我儿子给你的!滚!”
他声嘶力竭的大喊,仿佛要和那颗红色珠子拼命。
那天我们安全回家,但从那之后,他就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不着痕迹的擦了擦眼泪,对着他的尸体低声说:“现在好了,你去陪我妈了。”
就在这时突然他干枯的手抬起来,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嘴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我瞬间想起那个夜晚,他用锤子敲着母亲的头颅,跟这个声音一模一样。
刹那间我浑身汗毛倒竖,父亲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睛,嘴巴像木偶般上下开合,嘴里发出声音:“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