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总是显得那么长,床幔抖动。
“小奴隶,”她手臂终于有了力气,理着他散乱的发丝,让他那双眼清明在她眼前,她浅笑,“还真是个小蛮奴。”
这么急又小心,纪盈想想从前狐朋狗友聚在一道还会谈起初经人事时的感受,她那时也厌烦他们的胡说八道和下流,不过想想他这样子说出去,是要被笑的。
“再说一次?”
让她眼里平添泪意,清亮婉转的声音都吓跑了窗口冬日觅食的鸟。
“将军,大将军,我说错了。”她垂眸轻喘。
榻上好颜色,两具青涩生疏的身体碰撞在一处,陌生之后的熟稔来得突然,情意酣热将青涩的坚冰融化,房中情事默契得出奇。
这不是补圆房,好像是五年前那场早该成真的大梦。
陈怀想起他的白玉带被偷后,跪在殿上被皇帝责骂,再到一人一马出京,他混沌糊涂。
有个人忽然到他面前,告诉他那骗他的女子的身份。
当时恨意,总想找到她,折辱她,强要了她让她还债才好。
他站在墙头,看到那纪家的三姑娘和他的阿南一模一样的背影。
那时纪盈抱起那只他们在京郊见过的猫,少女抱着猫,温柔摸着猫的耳朵,说着“回家”的话,妩媚青涩,懵懂天真。
他站在暗处未曾动手,也下不了那个手。
如今她真的在身下了,却没有那般恨意。
欠着的一夜欢,总归要尽欢才不算食言。
“将军……”
那是兴至最高时她喑哑着声音叫出来的,声音微颤,没有平日里刻意的讨好,柔婉悠扬,平时听得起茧子的两个字,被她喊出,让人情动不已。
伏在她耳边轻喘,纪盈转转眼珠子,他贴着面靠近,跟她浅浅吻着,余欢未尽。
折腾到深夜,陈怀怀抱着她想催着睡时,汗水湿了额发的纪盈懒怠地睁开眼瞧他:“这几年怎么忍过来的,我同条死鱼一般,你还折腾我到这会儿。”
他未答话,将她抱到怀中,理着她的青丝,感受着困意渐浓。
喜欢折腾她,想折腾她。
她累了,在他手臂上闭上了眼。
这夜里陈怀醒了三次,每次都梦到自己怀里的人变成了一地无法握住的石榴花。
茫然失落的感觉一次次袭上心头。
睁开眼时,她仍旧睡得安宁。
“不要再骗我,纪盈。”第三次醒来时,他吻着她发间喃喃着。
窗户开着的缝隙里传出一声猫叫,五里突然钻了进来,摇了摇尾巴蹦上了床头,走到床榻里侧,睡在纪盈身旁,舔了舔爪子盯着相拥着的二人。
陈怀摸了摸它的下巴:“回家了。”
软毛的温热在纪盈怀里拱了拱,她渐渐醒转懒怠摸了摸五里的背,身旁已空,特有的浅淡味道却还在。
恢复了知觉的身体记着昨晚的酸软,她趴在窗口看着他书房们掩着,大抵在里头。
“姑娘,”喜雁听到声响来给纪盈洗漱,看她嘴角暖意看着书房方向,心里一颤揪了她一把,“你可好生劝劝将军吧。”
“怎么了?”
“今早江统领来过了。”
昨夜的事随着这一晚的风算是吹遍了这鸢城,纵然说了是山匪陷害,但传出去多少于名声有碍。
江生岭娶过妻,在那年向纪家退亲之后,就迎娶了一个体弱多病却恋他多年的女子,过门一年,她便去世了,他算是鳏居四年。
在听到喜雁提起,一早江生岭来,说出“将军若对纪盈不满心生休弃之意,也不必顾虑,我愿续弦,总不会让她难堪”,纪盈漱口的盐水喷了喜雁一脸。
他疯了吧。
书房里,席连早上是跟江生岭一道来的,这才送走人,清了嗓子七八回才终于开口。
“问清了,那用来假扮安越平的人并非我们和山匪杀的,是江生岭的人动的手。”
陈怀点点头:“他不是来接安越平入京的,他是来杀安越平的。”
送安越平入京的事,沂川府自己便能做到,莫名其妙派人来接,陈怀只能先试探一番,果然江生岭目的并不简单。
“可为什么呢……”席连轻叹。
纪盈踮着脚叩了叩门,发髻松乱,朝着席连说了声“失礼”,又看向陈怀。
他伸出手轻拉她进了屋,她低眸窥着他神色,他轻声问“好些了吗”,她点点头。
双手相碰时记起昨晚的灼热,倒生了几分尴尬,互相不敢多看。
“哦,我是来送信的,我爹娘写给我的家书,”纪盈拿出一早喜雁交给她的家书,神色严肃了些,“父亲说,大炎国已秘密派人入京求和,此事连京城都无多少人知晓。父亲让你这段时日,多注意边境风声,免得做了不合大局的事,惹麻烦。”
看着那家书中所写,席连和陈怀对视一眼,这事恐怕与安越平有关。
“多谢岳丈了。”陈怀看向她白净的脸,没忍住抚了抚她脸颊,早上被江生岭激起的怒气也平息下去。
席连又咳了两声,今日一看两人之间气氛就不对,他接着道:“昨夜的事……我派人连夜去山上找那山贼审问了,有个奇事,半个月前,各个寨子的匪贼都聚在一块儿,现下都听一个人的调遣。我找人问了相貌,此人为女子,大概是个熟人。”
纪盈皱眉:“昨夜带头的的确是个女子。”
“她不是山匪,是定远寨城主,安越平的手下,金遥迢。”席连道。
安越平在边境多年,修筑城寨无数,这些城寨军民一体,屯田耕作,城主掌城中所有事务大权,所辖之域与平常城池相似。
定远寨是关键关隘之一,也是安越平修筑的第一个寨子。
“那她……是来救人的。”纪盈想道,也难怪那么讨厌陈怀了……
山匪来救人,陈怀所部不攻击山匪,江生岭的人却动了手,最后那被认为是安越平的人惨死……是江生岭动的手。
江生岭这个混蛋又在骗她,又在坑她什么。
纪盈意识到这层的时候,忽然叫住了陈怀。
她思虑哽咽了一阵,深吸一口气。
“有件事要告诉将军,江生岭……让我偷你的令牌,他好从军营里接出安越平。”
陈怀怔楞着看着她,纪盈顿了顿道:“他……有我一些把柄,传出去难听。”
三人都静默了片刻,陈怀从书架上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她:“交给他吧。”
“啊?”纪盈握着手里头的令牌。
“反正安越平也不在军营。”
搬到公衙的江生岭觉得舒心了不少,午后陈怀巡视城防去了,纪盈趁机偷了令牌来给他。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江生岭见她铁青的脸色笑。
出门才知道昨晚的事闹的是满城风雨,纪盈最恨她和江生岭牵扯在一起,一路听得恼怒不已。
“你早上跟他胡说八道什么?”纪盈撇嘴。
“没胡说八道,替你找后路呢,好让你早日脱离苦海。”
“你早日滚回京城我才脱离苦海。”
纪盈不再理他转身便走。
江生岭看着手中的令牌,一旁的手下站在了身侧。
“统领,军营中要提审这样的重犯起码要两人掌两符,相互印证才能得手,您这只拿一个是何目的?”属下问着。
“安越平不在军营里,你们不是探出来了吗?”江生岭冷眼扣下那令牌,“陈怀一回来,就让人去通报他军营有异,他一定会找自己的令牌,立刻就能发现令牌不见,他就会更担心有人偷令牌作乱,趁夜出城。”
江生岭随手扔了那令牌:“把我们的人都调集进城,准备抢人。”
“统领知道安越平在哪儿了?”
“一个月了,安越平这等重犯,陈怀怎么可能一面不见。而他这一个月除了军营,还去过哪儿?”江生岭笑。
属下思虑片刻才明白过来:“将军府。可围将军府……这事情就闹大了,恐伤及陛下颜面啊。”
“我围将军府,是因为跟陈怀因其夫人之事的冲突,与安越平无关。”江生岭闭眸。
昨夜意识到那群山匪设局之后,他将计就计,就是在等这个借口。
纪盈到公衙顺道见了沈潇远,知对方昨日去酒馆是为了蹭新开的酒喝,半晌憋出一句:“以后少凑热闹。”
沈潇远笑:“今早的事我也听说了,这江生岭对你还真是旧情难忘啊。”
“旧情?你昏头了,哪儿来的旧情?”纪盈翻了个白眼。
“你十三岁那年,他去你家提了亲。我记得就是给你提亲的二十天前,我陪他在外头玩,他喝醉了亲口跟我说的喜欢你,要跟你提亲。”沈潇远吃着茶点回忆。
纪盈微楞:“他提亲之前我从未见过他。那日他说了什么?”提亲之后他也把她当摆设。
“我想想,”沈潇远努力去记,最后皱眉说着零星几句,“哎呀,就是叫着什么阿盈,我去纪府提亲好不好之类的话。”
“你确定?”
纪盈苦思着,那之前她从未与江生岭交集过,他十六岁,因为与她长姐在一处学塾来过府上几次,她都溜出去玩了没见着。
阿盈。
阿盈。
纪盈手上的茶点落了桌。
她长姐有个自纪盈出生起再未提过的小名,阿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