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016年8月15日上午
七点钟，我们回到家中，我给她做了早饭，煲了鸽子汤。
孝周说太久太久不吃我做的饭了，非常想念。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做饭，那个难吃啊，谭明自己吃了一个多月的泡面。”我笑着说。
“没饿死你俩就算好的。”孝周白了我一眼，“后来我在你抽屉里发现了一本食谱，上面标出来的都是我爱吃的。”
我给孝周盛好汤，放到她面前，拿起一枚鸡蛋，剥掉壳，把蛋清留给她，蛋黄自己吃掉。
无论到哪一个场景，都是曾经经历过的，无论跟孝周进行怎样的对话，都是曾经的回忆。
它们都在我的脑子里，即使我不记得了，也在。
她知道哪些记忆存在，她知道我依旧爱她，这就够了。
一夜没合眼，吃完早饭我们去休息。
躺在床上我们久久不能入眠，身体极度乏累，但是精神却十分紧张。
我们又聊了好久，多半都是曾经，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还有一些以后的事儿，孝周说她特别担心死在我前面，没人照顾我，我就会像个被丢弃的老头。
“呸呸呸，别说这种傻话，咱俩还得等头发全白呢，等我走不动路，你推着我，你看大街上，都是老太太推着老头。”我说。
后来又说了很多话，多得我都忘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再次醒来是下午四点多钟，孝周还在睡，她累坏了。
卧室的窗帘泄了一道缝隙，我把它拉严实，让屋子尽可能黑。
轻轻出了卧室，儿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我出来，立马站起来喊了一声爸。
我特别想跟他说一声抱歉，没怎么照顾他。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我们互相注视了很久，我知道他有很多话也想跟我说，我感觉得到。他的性格随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谢谢你。”我终于说道，不是抱歉而是道谢。
“爸。”他又喊我一声。
记起来后听这个称呼跟什么都不记得听是不一样的，前一种想哭，后一种木讷。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很结实，我感到很踏实。
“交代你的东西买了吗？”我问道。
谭明拿出一个纸箱子，“都在里面。”
我抱着转身回卧室，关好门，把纸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共是十盏极光灯，在黑暗的房间里可以模仿极光。
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北极看极光，看来这辈子是实现不了了，只能看一看假的。
插上电源，整间屋子都是绚烂夺目的光。
我守在床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庞，脸上的皱纹在极光下非常美。
她的眼睛动了动，醒了，睁开眼看到满屋子的极光，歪头又看到我的脸，“老谭，咱们这是在哪？”
“北极啊。”我攥住她的手。
“北极？”
“假装在北极。”
“真漂亮。”
她靠在我的肩上，我们就这样静静呆着。如果这个时刻能静止下来，我希望是一万年。
11
极光下，一对恩爱的老夫妻。
谭老转过头端详了谭夫人很久。
谭夫人问，“怎么了？我是不是变得不好看了？”
谭老松开谭夫人，站起身来，满脸的疑惑，“你……你是？”
谭夫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悲伤，又转为微笑，说道，“你好谭进，我是孝周，你的妻子，这是我们第一万四千六百二十五天初恋。”
12
我们告别谭明，回去的路上许愿提议去海边走走，王也积极响应，我没什么意见。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海边，一字排开面朝大海站着。
看着海面，我感到莫名的哀伤，也许是被谭夫妇的遗憾影响的。
王也忽然说，“特想哭。”
“哭呗，没人拦着你。”刚说完我就听到了两声抽泣，转头看王也，还真掉了两滴眼泪。
“小王爷，行不行啊你。”我说道。
王也问我，“你说今年谭夫人走了谭老怎么办啊。”
我说，“不是还有谭明嘛。”
“可是，我心里堵得慌。”王也擦掉眼泪，“不知道当谭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会怎样？自私的希望谭夫人不要知道，她那么爱谭老，知道了一定一定特别难过。”
是这样的吧，当我们知道即将离开，且必需永远离开最爱的、至亲的人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痛苦的词语可以形容，因为那些词所表达的程度远远不够。
遗憾。
这两个字像是抹了柠檬的刀子插进心脏，又疼又酸。也许明天、后天、大后天，谭夫人再也无法照顾、陪伴谭老了。或许对于谭老来讲不必那么悲伤，他不会记得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离开了。
记忆真是一个麻烦的东西，记忆太好痛苦，没有记忆也痛苦。
“遗憾也是完美，正因为有遗憾，我们才会记得某些永恒。”许愿好像看透了我们似的，突然说道。说完她自顾自向前走，走进海里，海水漫过脚踝、漫过小腿、腰、锁骨、头顶。
她整个人不见了我才反应过来，立即冲过去，王也拉住我，“别担心，她水性好着呢。”
几分钟后许愿露出海面，王也小跑着过去冲进海里，还冲我招手，“来啊。”
“我不会水，怕死。”我喊道。
“那你刚才还冲，傻啊你。”王也喊。
等王也在水里玩够了，我们准备离开。
走远了几十步，我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这里的沙滩和大海，看到特别远的地方似乎有一栋小木屋。
“看什么呢？”王也问我。
我说，“你看远处，是不是有一栋房子？”
“没有啊。”
“有，你仔细看看，二层的。”
“有吗？”
“有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