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吃完饭,我负责餐桌收拾,王也和谭明负责牵扯住谭夫人,许愿去跟老爷子谈。
等我收拾完去找许愿的时候她已经跟老爷子谈妥了。
“你没有把谭夫人患癌这事儿告诉谭老吧?”我偷偷问她。
许愿摇摇头。
“现在就开始吧,知道会结束,不如就早一点开始。”谭老说完,重新回到躺椅上,闭上眼睛。
我准备进入,许愿利用空隙时间去摘取谭明的某段记忆作为代价。
双线进行。
我再次来到谭老的记忆宫殿——小木屋。海面很平静,有微风吹过,很舒服,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大抵是谭老知道了可以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心态也不一样了吧。
我进到小木屋里,在室内找到三只大纸箱,到二楼把他尘封的记忆挑着关键的部分装进纸箱,装满两箱半,剩下的半箱装一楼的记忆。
然后把三只装满记忆的箱子搬到海边,推入海中。
海水冲刷着老旧照片,鲜亮了许多。
我从老谭的记忆宫殿出来,许愿已经回来了,谭明那边她已经办妥了。
谭老也醒了过来,对我们表示感谢后走出卧室,我们跟在身后。
谭夫人见谭老出来,问道:“想出去走走?”
谭老道,“孝周,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等我。”
谭夫人表情微微一怔,“你叫我的名字?”
“有什么问题吗?”
“十几年了,你从没叫过我名字。”
谭老走近孝周,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谭老出门,谭夫人要追出去,被谭明拦下,“放心吧妈,不会出事儿的,咱们等他回来。”
谭夫人焦急的说,“他连路都不记得的。”
最终谭夫人还是被安抚了下来,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听到摩托车声,出门看,谭老骑在一台大哈雷上,威风凛凛。
“上来,孝周。”谭老一只脚点地,撑住哈雷,怀里抱着两只头盔。
“老谭,你干嘛?”谭夫人更加紧张了。
“我记起来了。”
“什么?”
“我都记起来了。”
“别骗我了,除非有奇迹。”
“真的有奇迹,我第一次遇见你是骑摩托撞了你。”
“日记里有。”谭夫人明摆了不相信。
“你先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谭进笑着冲她招手。她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他脸上如此天真的笑容了。
孝周接过谭进手里的头盔,戴好,上了后座。
谭进发动哈雷,“抱紧了,我的速度很快的。”
孝周闭上眼睛,紧紧抱住谭进的腰,像第一次坐摩托车一样胆怯。
6
摘自谭进的记忆日记:
2016年8月14日下午
当我记起一切后才反应过来,原来2016年的七夕已经过去好几日了。而我欠孝庄的不止一个七夕,而是每天。
当我们回忆自己感情的时候,总是后悔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没有对她更好一点,也大抵会想,趁着还在一起,更爱一些吧。
孝庄此时坐在我的身后,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背上,虽然老了,但还是记忆中的她,二十岁的她。
路过一家冰淇淋店我停下来,冲着店内的老板大喊,“小李,草莓和香草混在一起,两大份。”
“得嘞。”叫做小李的店主回应。
孝周惊讶的问我,“你记得他?”
“老李的儿子嘛。”
“可是你没见过他儿子。”
“跟老李长得一样,错不了。”
“你真都记起来了?”
我说,“一点点。”
取好冰淇淋,我载着孝周来到另一条路,停在一家商店的落地窗前,把孝周扶下车,认真的说,“今天全听我的,好吗?”
孝周点点头。
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着冰淇淋。
“总觉得坐在街边上怪怪的,咱俩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孝周把一缕白了一半的头发别在耳后。
“我记得你二十岁的样子。”我说。
孝周转过头看着我,看了好久,才说道,“你的胡子有些都白了。”
“担心这个干嘛,我们都知道总有一天头发会花白,我的胡子也会花白。”我把孝周揽在肩头,“有很多夫妻都等不到那一天,而我们会,对不对?”
“对。”孝周轻声回应。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撞上你,而是路过,会怎样?”我看着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路说。
“我想就算那次没遇上,以后也会遇见吧。”孝周说。
我把她手里吃空的冰淇淋盒拿过来,丢进垃圾桶,然后载着她来到一家门面特别老旧的理发馆。我我年轻的时候总是来这家刮脸,手艺好。
“老赵家闺女吧?”我进门看到一个女孩,二十多岁。
“叔叔您是刮脸还是理发?”女孩问我。
“染发。”我说。
“没问题。”
我把孝周拉到我的身前说,“她染。”
“我不染。”孝周连忙拒绝。
“不是说好今天听我的吗?”我转头对女孩说,“染,全黑。”
女孩给孝周染发的时候我问了女孩一句,老赵呢?女孩上染色膏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说,“老赵去世了。”
“哦。”我突然有点难过,我还记得我们一块飙车,他车技好得没话说。
“我跟他是老朋友,改天我去看看他。”我又说。
“好啊,就在山上。”女孩说的那山是公墓,“门口那哈雷您的吧,您可以骑着去,老赵喜欢摩托车声儿。”
我说,“这车是我租来的,就租了二十四小时,回头我得骑我那破车去,那车赢过老赵。”
“叔叔这么厉害。”女孩笑着说。
将近两个小时后我们从理发馆出来,天稍稍有些黑了,我摸着孝周的那头黑发说,“漂亮——饭点了,吃晚饭。”
“吃什么?”孝周问我。
“我租车的时候订好了座,到了你就知道了。”
是一家大骨火锅,年轻时候孝周爱吃骨头,爱吸骨髓。
到了门口孝周拉着我要走,“我牙不行了,吃不了这个。”
“那咱们涮菜。”我硬拉着孝周进来。
“你看店里都是年轻人。”坐下后孝周说。
“咱也不老啊,你看我大哈雷骑着,帅不帅?”
“帅帅帅。”孝周白了我一眼,那瞬间的感觉,好像时光倒流,她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二十岁的少女模样。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帮她拉出椅子,拆好餐具,铺好纸巾。
这个位置是我们当年每次来必坐的位置,因为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落地窗外对面那家店,那是一家儿童玩具店,门口挂着霓虹。孝周说在霓虹下吃饭觉得特别美好。
“可是,对面那家玩具店关了,换了一家米粉。”孝周看了一眼米粉门面光秃秃的,“你说米粉店装霓虹灯,是有点怪,是吧。”
“回头我在咱们家餐厅装满霓虹。”我说。
“千万别。”孝周拦住了我,“有些感觉还是放在记忆中比较好,一旦照进现实,反而没感觉了。”
我点点头说,“你闭上眼睛。”
“干嘛?有惊喜吗?”
“说好了听我的。”
孝周把眼睛闭上,“今天什么日子?不是你我生日,也不是咱们某个纪念日。”
“今天就是普通的一天。”我说完打了个响指,窗外的对面的米粉店门口四周一块布脱落,霓虹瞬间亮起来,“睁开。”
孝周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霓虹,捂住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良久说不出话来。
“在你染头发的时候我托人装的。”我说。
孝周伸过来一只手,稍稍有些抖,摸着我的脸,“你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骨头火锅这事儿太久远了,近三十年前了,每天给你看的日记证据里没有这段。”
“重新记起的感觉还不错,就像重新跟你初恋一样。”我抓住她的手,用脸微微蹭了几下。
她的眼泪落下来,滴在桌上的餐巾纸上,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