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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1.撞见

作者:鹿水灵|发布时间:2023-07-24 16:18|字数:2654

  殿试与清明隔得不远。

  清明后,一纸密报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密报上说,近来,京城的学子中,小范围地传出一则流言:今年春闱,有些人是靠着舞弊,才考上的进士。而这些作弊之人,都与主考官陈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正是从陈相处,提前得知了考题。

  甚至有几位学子,已经着手收集证据,准备拦路告状。

  清明时节,雨水绵绵。

  连日的阴雨使宫中各处都泛着潮气,黏人在身上,湿湿冷冷,怪不舒服的。

  皇帝合上密折,捏了捏眉心。始元殿外天色郁郁,连着室内都变得幽暗,明明是白日,却须得再多燃一倍的灯烛;而雨声淅沥,总不见停,吵得他心中烦闷。

  他不关心陈阅是否真的纵容舞弊。相反,他愿开这次恩科,本就是提供机会,让陈阅选拔得用之人,为他在朝堂上增派人手。陈阅预先确定了人选,再让他们进场考试,走一趟过场,又有什么不容许的?他也曾同陈阅提过,叫他直接荐人入朝,只不过,陈阅暂时并未照做。

  真正让皇帝不耐的,是陈阅任这流言传了出来,甚至送到了他的案上。

  若真叫这些学子告成了,陈阅身上失了清正的光环,日后再要服众,比之从前,更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而皇帝找一个如陈阅一般的人,并不容易。陈阅声名颇盛,能用自己在士人之中的影响力,将皇帝的仁明传扬出去。

  “宣陈相过来。”皇帝看着窗外的雨丝,对着下面的内侍吩咐道。

  陈阅身为中书丞相,每日当于始元殿中的文华阁内值守。而皇帝此时,正在殿中的文渊阁。

  两阁之间距离很近,因此他来得也很快。

  “臣陈阅参见陛下。”陈阅在内侍的引导下,向着皇帝行礼。

  “陈相免礼。”皇帝说。语毕,他挥手示意宫人退出去,只留陈阅与他密谈。

  “你看看这个。”皇帝把手中的密折,递给了陈阅。

  陈阅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眼睛骤然睁大。

  “这……绝无此事!”他伏地叫屈,声音激动,“臣虽为主考,却绝不敢在春闱时做任何手脚,请陛下明察!”

  “朕自然信你。”皇帝起身,扶起跪在地上鸣冤的陈阅,“不过,朕只是疑惑,此事究竟何人所为?还望陈相能为朕解惑。”

  皇帝的语气虽然温和,话却说得并不客气。

  听得陈阅心中不禁发寒。

  陛下说信他之时,他确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但接下来的话,竟已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这让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陈阅清楚,他是要自己去解决这舞弊的传闻。

  皇帝当然不会点出,若此事处理不好,后果会如何。但他既会这样说,陈阅当然也能明了,其中的未竟之意。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陈阅躬身,他将上身埋得很低。

  他已然被扶了起来,便不敢再跪拜行礼了。

  “陈相可要记得。”皇帝笑着应。他长得风流华美,笑起来也是很美的,目若点漆,唇若丹朱,眼角微弯,瞳亮如星。

  可陈阅却只觉恐惧。

  待陈阅最终走出始元殿时,他的背后已全被汗浸湿了。

  第二日。

  陈慧妃邀皇帝偕游御花园,共赏春雨。

  为此,她专作了两首芭蕉诗,制成红笺,着人传入始元殿。

  皇帝不喜欢下雨。雨天的阴云总像压在心上,沉沉郁郁。见慧妃又找到件雅事,他便欣然赴约。

  慧妃将人请来,却并不谈及雨中之趣。

  反倒同皇帝说起了今年进士的去向。

  “陛下,北地赵家刚除,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而江南瑞王,又逐渐坐大,今年这增开的恩科,实是需为两地多选些人才。”慧妃坐在御花园的芭蕉叶下,与皇帝对弈。她一边垂首落子,一边道。

  她遣了自己的宫人在旁侧撑伞,因而二人弈棋,虽无屋檐遮雨,身上也不会沾湿。雨落芭蕉的清泠之音,倒是声声入耳。

  “臣妾以为,今年这批进士,须外放,却不能按照籍贯派遣。赵家在北地耕耘多年,对北地学子影响颇深;而江南士族,也与瑞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今年北地的新科进士回乡,极可能与赵家旧部勾连,江南进士亦如此。不如陛下将南北之人打散了,交叉放官,对朝廷更有益处。”

  皇帝唇角翘起,冲着慧妃笑了笑。他自斟了一杯酒,举杯示意慧妃碰杯。

  他也不知何时形成的这一习惯,与慧妃谈天时,定要命人备酒。

  或许是从他第一次听慧妃说朝事,谏瑞王拥兵自重。当时他确是极不耐的。不过,他转念一想,慧妃只是一介女流,他既从她处得了文人的雅趣,容忍她乱议朝事的小毛病,也未尝不可。

  后来,每当慧妃谈及朝事,他便斟酒与她碰杯,意思便是依着她,她说得都对,免得她长纠缠。

  慧妃得了皇帝无声的赞同,并不如往常一般,见好就收。

  反而继续道:“今次杜相与家父一同主考,想是也挑中不少属意的进士。”

  “陛下这步棋却是疏忽了。容臣妾的黑子先行。”她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杜家与瑞王,同处江南。臣妾好奇,杜相是否也选了些适宜的外放之地?”

  她刻意提及杜相,明里暗里指出杜相与瑞王的关系,意在让陛下警觉。

  皇帝方才并未细听,只想着应和她。直到此时,慧妃说了几遍杜相,他才意识到,她是在为父亲陈阅开脱。

  “爱妃好棋艺。”他又斟满一杯酒,笑着与慧妃碰杯,“朕自愧不如。”

  语毕,他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

  陈阅此人,当真是很喜欢通过后宫,转弯抹角地进言。皇帝想。

  他不清楚这是陈阅自己的主意,还是陈慧妃自作主张。

  这些倒不必纠结。

  既然陈阅愿意如此,由他便是。

  皇帝虽不认同此事,但他身为君主,只需在意结果,臣子如何行事,便随他们喜好。

  手谈一局,颇费时间。即使皇帝喜欢下快棋,一局也绝非三两刻便能结束。

  念儿站在不远处的花丛中,借着花丛的遮挡,看了他们许久。

  她看见皇帝对着慧妃殷殷地笑。

  他的笑温柔沉静,眼中波光潋滟。他今日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圆领袍,头发仿照胡人的样式,结成辫子,皆束在金冠中。这一身的打扮,在蒙蒙的烟雨中,将他仙人般的容貌,衬托得明丽非常。

  念儿并非故意撞见。

  她近日心情低落,阴雨更放大了她的低落。她不想在宫中窝着,便来御花园散心。她命随侍的宫人都候在远处,独自撑着伞,漫无目的地随意逛着。

  如此,才瞥见了皇帝与慧妃在芭蕉下弈棋。

  念儿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冒犯了圣驾,应赶在被发现之前,立即离去。但她的脚却如同生了根,动也不动地凝望着弈棋的二人。

  她能听见,慧妃引经据典地与陛下讨论朝事;她也能看见,慧妃与陛下举杯对酌。

  芭蕉叶下,慧妃聪慧,陛下温柔。

  雨中对弈,吟诗沽酒。

  这让念儿甚至有种错觉,觉得他们好似真的是一对,风雅的神仙伉俪。

  时至如今,她竟然一点也不嫉妒了。

  她喜欢陛下,是她自己的事情,与陛下何干?

  她又一次觉得,有慧妃这样才貌俱佳的女子,与陛下相配,她才应当为他高兴。自己琴棋书画皆不通,有什么资格与慧妃相较?自己连写诗,也要陛下教导。陛下教导自己多次,她却始终烂泥扶不上墙,他如今合该倦了。

  看着看着,她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只是泪水又忍不住地从眼角涌了出来。

  这次她不再强忍了,只是抬手擦了擦眼泪,就转身回去了。

  芭蕉丛边。

  皇帝突然抬起眼睛,目光落在念儿刚刚离去的花丛上。

  “陛下有心事?”慧妃关切地问。

  “无事。”皇帝垂下眼眸,“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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