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费用,徐乔唯二受到禁锢便是血缘。
作为世上唯几不多的与徐则有血缘关系的人,她的骨髓配型并不成功。
不光是她,徐立轩,范丽,甚至是徐伟都不成功,阿福和易峥亦是,至于骨髓库里的非亲缘,匹配度也不高。
换句话讲,现在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找到那位万里挑一又肯捐献的好心人才是王道。
徐则看着他姐眼下日渐浓厚的乌青,李琴再也没白过的眼眶,以及他哥紧锁的眉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其实有点怕面对他们,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几个大字更无能为力的事情。
所以,更多时候,徐则更愿意和阿福相处。
阿福在他面前永远是笑眯眯的,和煦的,眼睛弯成一弯月的。
徐则某几个瞬间会很侥幸地想,还好阿福不知道他身体的真实情况。
但这种侥幸也在不久后的某个深夜被打破。
那天,徐则久违地吃了一顿干锅土豆,淀粉类食物经过热油与辣椒的烹饪,给味蕾带来享受同时,也给他素了好久的胃带来不小负担。
徐则睡得不熟,冥冥中自有天意,偏是他睡得不熟的这个阶段,阿福蹑手蹑脚又满怀心事地出去了。
他紧随其后,与前面那道身影拉开些许克制般的距离,直到前方那道身影与他最忍不得看不得的姐姐拥在一起,徐则方才彻底停下,再不敢前进一步。
看这熟练度,他们两个似乎每晚都会在此相会。
“小则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
阿福回答时,嗓音已掺上无法再克制的呜咽,概因憋得太久,落入人耳,竟有一种铁钩般的暴力美学。
凄惨又坚定,如果这嗓音有朝寻灵得魂,有了人的模样,定会是位泪流满面又站得挺直的女子。
若不是为他,他的阿福哥,他的好姐夫,何至悲苦到这种境地,男儿身竟哭出女子般痛彻。
“乔乔,要不我再做一次骨髓配型,我真地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小则就这么在我面前,头发越来越少,吃不下去东西,我真地受不了……”
原来不是不知道,恰恰是因为太知道,所以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
这就是成年人。
他也成年了,所以,徐则没有丝毫犹豫,做了和阿福一样的选择,他从这方秘密里悄然撤走,仿佛自己从未来过,将阿福的哭泣,姐姐的故作坚强选择性遗忘。
他其实和他们一样,也在盼望奇迹的到来,若奇迹耍性子不来,他也要给自己找些乐子,像株臭草一样,坚强灿烂到最后一刻。
和徐则的坚强相比,徐立轩就显得理性一些。他在抓紧手头资源,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脉为弟弟寻找续命能源之余,还考虑到另一种可能,万一他们竭尽全力依旧一败涂地,那至少,不能让徐则留遗憾。
徐则之遗憾,唯江停而已。
易峥也抱有同样想法,这对昔日冤家今日挚友一同去找徐乔商量。
“姐,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况且小则现在又这样,我们是时候把江停叫回来了。”
易峥紧跟着打阵,“当初那件事儿,说到底,他们俩都是受害者,我们之前总是想,想有一天江停会心甘情愿地回来。但是我们都错估了时间的残忍,时间永远不等人,我们现如今不纠错,只会错上更加错,况且,我们现在能抓住的机会不多了。”
权周做了最后总结,“徐乔,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立刻把江停找回来。”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徐乔始终低头扶额,叫人看不清表情。
她何尝不知,又何尝不止一次动过和这两人一模一样的念头。
但她......
最后,还是阿福站出来,替徐乔发出了她所思所想就是不敢讲的声音。
“这件事,乔乔也想过,但她一直选择不做,原因也很简单,她不想承认我们已经走到绝路上了。”
更不想承认,徐则会离她而去,那是比范丽终日以泪洗面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东西。
一语出,八方静。
谁都想不到,从来都是唯物主义的徐乔会甘心甘愿沦落成唯心主义的信徒,揣着这种不想不找糟糕事情便不会发生的念头惶惶度日。
但又有谁能指责她?
她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弟弟的姐姐罢了。
这场谈话,最后以大家的相顾无言做了收尾,他们似乎也成了鸵鸟,江停就是那熙熙攘攘的外部人间,既逃不掉,便只能自欺欺人。
山不来见我,我便去寻山。
试图躲避喧嚣人间之时,便是喧嚣人间向你奔来一刻。
徐乔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江停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因为长时间的下意识回避,徐乔已经有些认不得江这个字了,望了手机发了好半天呆,才恍惚忆起“小江”备注后的那张脸。
她忽然不敢再碰手机,只能手足无措叫阿福过来接。
“见字如面,听音如吾‘这八个大字,很适合江停。
仿佛很多年过去了,又仿佛他们其实只分别了一天。
江停身上穿的还是他在奶茶店同她告别时的那身衣服,青衫落拓,温其如玉,岁月不减其辉。
徐乔都变成女人了,他却依然是少年模样。
此刻,这位少年目光正四处搜寻,快马加鞭地扫视全场,试图从中找出他最想看见的那张脸。
可惜,徐则不能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很不适合走走停停,堵车能堵几小时的帝京公路了。
江停最后只好问徐乔,“他怎么没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徐乔强撑笑意的脸,瞬间就垮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语言组织器官。
“他怎么会不想见你?”
到底,还是没把那句“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