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融进黑暗，天际线被彻底吞没，与之前周五并无任何区别的一天。
何婉一如既往，在厨房里左转右转，不停往餐桌送菜。
“你爸今天回来了，一会在餐桌上别不说话，听见没?”
徐乔嗯了一声，何婉又捅了捅女儿的腰，得到的回应依旧是缄默，好在锅里菜该滤水，女人时刻牢记自己煮饭婆的身份，很快把这章掀了过去。
徐家饭桌向来有主桌动筷，其他人才能开吃的规定。徐伟利索拿筷子撬开酒盖，就着瓶口美滋滋嘬了一口。
徐乔坐在饭桌背光处，没光照，也没存在感。很多时候，比如此刻，她其实觉得这种位置选择其实糟糕透顶。
男人手机外放，粗鄙不堪的短视频让他原本吧唧吧唧，豪猪进食般的噪音趋近于无。
徐乔饭量本就不大，对面又是徐伟，胃口更是没有，筷子在面前几个菜盘转了几遭，已经完全吃饱。
刚起身，准备去厨房刷碗，就听身后啪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可怜杯子被人重重磕在桌上。
何婉赶忙上去拉架，“不是说饿了吗？来来来，快坐下来吃饭。”
徐伟没搭理何婉，眼睛直勾勾，剜着不远处挂着一张死人脸的少女，声音淬了冰，“你一天天拉拉个脸给谁看?”
徐乔眼皮没抬半分，听完了，就继续往前走。
下一秒，原本只算可怜杯子彻底报废，被男人狠狠摔到地上，碎渣跨过小半个房间，准确无误刮到徐乔小腿肚，血珠登时前仆后继，穿破表层皮肤禁锢，一起冒出来。
徐乔转身，依旧面无表情。
徐伟甩开旁边一直试图死死拉住他胳膊的何婉，走到徐乔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回到家，你他妈就给我摆这张死人脸?”
对此，徐乔无话可说，她是不是死人脸并不重要，左右徐伟恨她到骨子里。
如若恨，那里都是能被讨厌的理由。
何婉赶紧又贴上来，一面拽住男人胳膊，一面向徐乔发号施令，“乔乔，赶紧跟你爸道歉。”
“我有那里做得不对？”
话音未落，徐伟大脑彻底被怒气占据，巴掌举得更高，在徐乔脸上扇出一座五指山。
脸上指痕，腿上擦伤，经昏暗灯光慈爱一瞥，互相搭配应和，骇人无比。
徐伟神情稍许愕然，明显是不曾设想徐乔真地会不躲。
“打完没?我能走了吗？”
厨房木门压根不隔音，徐伟后知后觉的狂暴雷怒，一字不差钻进徐乔耳朵。
“妈的，何婉，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就这么对她爹......”
每到这时，何婉就会把错全推徐乔身上，跟着徐伟一起骂徐乔。骂得越厉害，徐伟消气便越快。
徐乔才没兴致听这对夫妇扯皮，关上房门，躺在床上，蒙住被子，任由自己被黑暗淹没。
是夜，何婉听着身旁男人鼾声如雷，又盯了一会，确认徐伟确实熟睡，才敢轻手轻脚起身，扣响女儿房门。
老旧电扇吱吱呀呀，吹不散火辣辣巴掌印。
徐乔出神盯着天花板，门预料之中被人敲响，本想开口说话，叫对方别费口舌，那些话她已听了无数遍。
你爸没坏心思......就是喝酒了......
他还是爱你的......
你不要在他喝酒时候跟他犟......
何婉却固执无比，一定要将台词讲一万零一遍，不待徐乔下床，自己便推门进来，开始她的表演，“你爸没啥坏心思，就是喝了酒，脾气没控制住，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就听妈的，乖一点，说点好听话，糊弄糊弄你爸。”
徐乔记忆中，何婉一直很爱看法制栏目。但再英明法官也救不了恋爱脑。
何婉固执觉得徐伟是天底下最好丈夫、最好父亲，不肯思考，试问那个好父亲，平日对女儿不理不睬，一喝酒反倒记起自己是某人爸爸，惯用暴力彰显父辈神威？
对于何婉自我洗脑，妄图感动他人的表演，徐乔不予置评。她很清楚，何婉根本不会听。这个惯于顺从爱人淫威的妇女只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狂热虔诚如邪教信徒，逼着女儿接受你生理学上的父亲是好人这个事实。
她能做的就是用被子蒙住头，身子弯成虾米，无声抗拒，任凭外面那个自我感动自我洗脑的女人，继续她的表演，用言语万般颠倒黑白，为非作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