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黑娃在一起,黑娃给了小鹏举很多意想不到。
比如,只要黑娃竖起马耳朵,它就能听到很远很远地方的声音,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声音,它都能听到;比如,只要黑娃团缩成一个黑球,那指定是有生人来了;再比如,黑娃可以拉长、变短,可以在空中飞,也可以在火里跳舞,他就像一块和好的面团,任由你捏成任何形状。
更为神奇的是,自从和黑娃在一起,小鹏举的梦里就没有了恐惧。恰恰相反,晚上睡觉,黑娃守在小鹏举身边,小鹏举的梦里就变得五彩缤纷了。他梦到过一望无际的花丛,红的,白的,黄的,粉的,蓝的,各种颜色的花一层接着一层,风一吹,各种各样的香扑面而来。小鹏举在花丛间奔跑着,他追赶着蜜蜂,追赶着蝴蝶。那些花呀,小的只有米粒儿那么大,大的像个大喇叭,小鹏举常常在花的世界里醒来。
除了花,还有海,还有山,还有森林。他没有翅膀,只要双脚一蹬,他就可以张开胳膊飞起来。他穿越高山,在山顶上抚摸白云,他潜入大海,在海里面和鱼儿嬉戏,他又穿越森林,那些兔子呀,老虎呀,狮子呀,还有各种鸣叫的鸟儿,他从来不害怕它们,它们也都不害怕他,并向他打着招呼问好。小鹏举又常常在这样的快乐中醒来。
走了多少日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快乐总容易让人忘记时间。这一天,他们继续赶往很远很远的地方,走着走着,渐渐的人也多起来。但,这里并不是目的地,他们遇到了越来越多逃难避荒的人。
“我必须藏起来,免得让别人看见。”黑娃坐在小鹏举腰上的鸟窝里,四脚八叉,优哉游哉。
小鹏举想了想,“你说的很对,免得吓着人。”
四脚八叉的黑娃噌地坐起来,瞪着一条缝儿的小眼睛看着小鹏举,“我有那么可怕吗?”
小鹏举笑了笑,“你不是可怕,你是黑。”
“黑,黑怎么了,黑又不是我的错!”
“是,是,是,不是你的错。”
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么闲聊着,断断续续就有了三三两两的人。他们好像也没有目的地,也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也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能填饱肚子饿不死人的地方。
“驾,驾,驾”随着车夫个响亮的高声,几辆马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马车轿子里的人掀开窗帘,探出脑袋往外看着。小鹏举瞅了一眼吓了一跳。轿子里的人,要么蓝眼睛、红头发,皮肤白得比雪还白,要么长得黑不溜秋,黑里透着亮,一张嘴,满口的白牙,看起来还真有些吓人。
看到黑人,小鹏举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腰上的鸟窝,“黑娃,你看见了吗,他们长得可比你黑多了,所以你不是最黑的。”
鸟窝里没有答话,小鹏举低头一看,原来黑娃早就缩成了一个小蛋蛋,就像一个黑鸡蛋躺在里面。
小鹏举理解黑娃的意思,便没有继续说话。一路上,“怪模样”的人出现的不少,听大人们说,这两年,洋人越来越多了。
奥,原来,他们的名字叫洋人。洋人是什么人,他们是不是和黑娃一样,都不是正常人呢?小鹏举在心里琢磨着,甚是不解。
2、
“这到底行不行?”段金虎抿了一口茶,眨眨眼睛问道。
“段老爷,现在兵荒马乱,世局动荡,什么东西最有价值,那就是金子,什么东西都可以贬值,唯有金子不会……”眼前这个人,蓝眼睛、红头发,满脸落腮胡子,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国话。
“比特先生,容我再想一想,毕竟这不是小事。”段金虎依旧犹豫不决。
比特是名外商,专门搞金矿。此次前来,他希望段金虎能够入股。之前,他发现了一座金矿,据勘测,地下矿藏数量惊人。但,他财力有限,希望拉人入股。
思来想去,段金虎是最佳人选。一则,从财力上看,段金虎完全有能力出得起这笔钱;二则,段金虎出过国,留过洋,既能够很好地进行沟通,又掌握着不少先进知识。
这不是比特第一次来找他了。之前,来过几次,大致意思几近相同,那就是想方设法拉他入股。
其实,对于比特的邀约,段金虎早就有了主意。当下的世道,做矿业是一个肥差,他心里早就有了底。只不过,在洋人面前,尤其是在谈生意面前,永远不要太过痛快,这是段金虎的生意经。他需要抻一抻对方,这就像拔河,谁的气力长,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心里拿定主意,嘴上,段金虎对比特的邀请并没有那么痛快。
当然,还有一层意思,这不是钱的问题,如今这世道,内商与外商合作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像自己从政时被人们指着脊梁骨说卖国贼。但,他知道洋人的狡猾,他需要考虑周全,考虑不当,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洋人的圈套,得不偿失。
“尊敬的段老爷,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呢。给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些股份一年的收入,比你的药店、绸缎庄、米庄、当铺等等,加起来的收入还要客观。”比特继续以利示好。
“比特先生,现在正值乱世,别看我生意做的挺大,其实都是亏本买卖,徒有虚名而已。这么跟您说吧,我是赚得起,赔不起啊……”段金虎继续试探。
“段老爷,怎么会赔呢,你作为生意场上的老人,也应该清楚,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比特道。
“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一天真打起仗来,命比钱更重要。”段金虎不慌不忙,沉着应对。
“看来,段老爷也不是人们说的那么有魄力的了?”
“哎,没办法,你看看我这偌大的家业,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我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既然段老爷有这么多后顾之忧,看来我们的合作只能泡汤,我也只能令寻高贤了……”比特似乎再用另一种策略告诉段金虎,若不同意,我就去找别人了。
段金虎自然识破比特的心思,“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段某从不强求!”
招数已然尽数,比特转了转他的蓝眼珠,把手伸向段金虎。“段老爷不愧是精明的生意人,这样吧,如果段老爷同意,我愿意再让一些股份,干股,这样总可以消除段老爷的后顾之忧了。”
段金虎会意,慢悠悠伸出右手,把长袍宽大的衣袖递了过去。比特把手伸进衣袖里,俩人的手在衣袖里比划来比划去。
“怎么样,段老爷,我这可是最大的让步啦。生意面前,我也是个爽快人。”比特看着段金虎表态。
段金虎哈哈大笑起来,“比特先生如此诚意,就算有再大的风险,看来段某也是却之不恭了。”
合作就这么谈成了。
“来,我以茶代酒,敬段老爷一杯。”说话间,比特端起茶杯,“干杯!”段金虎也端起茶杯,“请。”
3、
泰和金矿的进展果然还是出了问题。
自从开矿以来,产金量并不尽如人意。换句话说,一天的产量还不够杂七杂八的开销。
这天,段金虎找到比特,“比特先生,矿上的事情怎么回事这样?再这么下去,恐怕我们撑不了多久!”
“段老爷,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上帝不让我们挣钱,我也没有办法。”比特不慌不忙,略带愁容的答道。
“那,我们应该尽早停工,另谋良策。”段金虎道。
“良策?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停工也不现实,若停了工,那更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总之,我们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是自然,我心里也很急,段老爷不要着急上火才是。”
4、
这两天,黑娃总是莫名的头疼。
黑娃也会头疼,这是小鹏举意想不到的事情。为什么头疼呢,黑娃告诉他,这两天他总是心神不定,总是梦见很多的铁锹啊,斧子啊之类的东西,它们想着自己的身体胡挖乱砍。
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也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小鹏举不理解,看来一些奇怪的梦,不仅仅只有人能够遇到。但,他没有办法。黑娃头疼的时候,他只能帮他按一按,缓解缓解,但这终究是找不到病根。
但,黑娃的头疼越来越厉害。
怎么说呢,头疼厉害的时候,黑娃好像变了,他的鼻孔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粗气里带着火。他一条缝儿的眼睛里开始淌泪,泪都是滚烫滚烫的热水。他的细细的双腿和胳膊缩进去,马耳朵冒出来,黑娃在地上打滚儿,整个黑乎乎的身子变得通红通红,好像快要燃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