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封来自京城的加急书信,在皇帝的震怒之下,被传回江南三镇地区,被皇帝安排在江南用以监察的位卑权重的刺史王平接收。
见到秘信上的内容,王平眼眸微垂,在原地枯坐了许久,才抬眼唤来自己的手下:“小赵,你且去将皇上派到江南来的萧尚书寻来,就说本官有关于官家的要事相商,望他速速赶来。”
刺史,是本朝地方监察制度的主要行使官员。
每一个官员都是由圣上亲自培养选拔,每一个都对朝廷、对皇家忠心耿耿。
譬如王平身为江南三镇的刺史,每日要做的便是对江南的官员种种行为监察评分,并且定期呈报给皇帝,断然不会有丝毫隐瞒。
虽说为了制衡刺史的权利,这一职位只是九品芝麻官,但为了防止刺史为重金反叛,他们的俸禄被皇帝开到天价。
正因如此,许多地方官自知难以从金钱上贿赂,又难以从权势上胁迫,便也只能对王平恭恭敬敬,生怕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叫他在暗地里参上自己一本。
当然,王平是本朝难得心系朝廷,并兢兢业业为皇帝办事的官员。
即使在镇王的都督职位卸任,暴乱四起,江南的地方官纷纷举家逃亡之后,王平依旧坚守自己的岗位,定期传信述职汇报。
而此次由童书组织的北冥军暴乱一事,便是从王平手中传递出去的,他苦等了两日,才终于等来了回信,可以开始行动。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为皇帝排忧解难,以此表示自己的报国之心了。
但他身侧的下属却并未这么觉得。
接过信件之后,那被王平唤作小赵的下属眉眼间露出一丝忧虑,见到自家大人倦怠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大人,那萧尚书根本就靠不住,还请您三思啊!”
说完,小赵便知道自己僭越,妄自议论了大人的决定,连忙住嘴,跪下等候王平发落的同时,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求饶道:“大人,属下只是一时心急,还望大人责罚。”
“无妨。”王平没有责怪,只是语气平静地让他起来,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幽深,“前阵子镇王殿下出事,接连着极夜到来,许多官人举家离开江南,衙门的事务需由本官在暗中协调,一时竟没有留意到萧尚书。”
“小赵,你跟在本官身后已久,本官相信你的品性,知晓你不会是贸然出声之人,是故若是他有什么事,或者品性不端的地方,你只管跟我说,不必如此拘束。”
“既然如此,那属下就斗胆了。”
属下顺势起身,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随即道出自己知晓的消息,“您也知晓此次尚书下江南,便是为了替圣上将唐家军收编。”
“但根据此前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尚书虽是早早便到了江南,却只草草登门拜访了一次柳宅,吃一次瘪,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客栈里久久未出门,连带着随行的随从也自由散漫地在江南里晃悠。这不是消极怠工是什么!”
他越说越愤怒,连带着王平面上也被染了几分怒火。
王平单手紧握成拳,重重落在一侧的木制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面色沉沉怒喝:“真是岂有此理!圣上的旨意可都是恩典——圣上将那些事情交由萧南国处理,便是相信他,可他是如何做的!简直荒谬!”
他实在太过愤怒,竟一时直呼了萧南国的大名,这对平日里一向谨小慎微不出错的王刺史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小赵只是在心底诧异了几分,下一秒便将此事抛之脑后,继续忿忿不平地说道:“不仅如此,那尚书竟还耽溺美色,前些日子进了摘星阁,一掷千金只为花魁牡丹姑娘,与人把酒话情后,居然还在第二日凑了银两要为牡丹姑娘赎身。”
“江南的百姓谁人不知,这牡丹姑娘与唐家军的首领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王平听到这,怒气倒是散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这分明是唐家军为他挖的坑,换了有眼色的见了也知晓自己该效法柳下惠。也就萧尚书这个蠢货是非不分,看见个活色生香的女子便眼巴巴凑上去,连入了人家的圈套都不知情。”
“毕竟不是谁都跟大人您一样英明神武,只是随意一瞧,便看出了圈套背后的真实情状。”小赵见到王平似是比此前平静了几分,脸上连忙露出惯常的谄媚的笑,凑到自家大人面前拍马屁。
世人都喜欢听好话,毕竟夸赞让人身心愉悦,王平自然也不例外,
他对此话很是受用,闻言忍不住半眯起眼,合上手上的折扇,往小赵的脑袋上意味不明地轻拍一瞬,随即收了回去:“知道你嘴甜,但也别整日用在贫嘴上,快些把本官吩咐给你的事务都做了去,莫要耽误了时辰,叫圣上久等。”
“自然,自然。”
小赵又是一阵点头哈腰,一边恭敬地捧了王平适才读信时摘抄下的要点,一边往后退下,消失在长廊尽头。
王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眉眼沉沉,先是起身将随密信一同前来的圣旨藏入自己身侧的暗格,后起身双手捏住那密信,最后扫了眼上头遒劲有力的墨字,才划开火折子,将其悉数燃尽了。
火光明灭,映在王平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瞳仁上,照出这江南刺史眼底的一抹晦暗。
“本官何尝不知那萧南国不堪大任,何尝不知他在江南做的这些蠢事呢?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决定,本官……无权置喙。”王平低垂了眼,最终倦怠地合上,静静倚靠在木椅的靠背上,在微凉的日风里,缓缓睡去。
睡得并不安稳的王平并不知道,快步离去的小赵看着手中的小稿,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连带眉梢都在不经意间染上一抹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