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静婉二人做得隐秘，又岂是王府众人所能探查得到的？
尹岸先等来的，不是用于交易的陈米被盗走背后的真相，而是找上门来的疯子贾珏。
彼时，正临近正午时分，就连街道上四处乞讨的人们都感到一丝疲懒，躲在街边已然枯萎的巨树之下。
贾珏带着别院的侍卫，驾车直接停在了都督府门口。
都督府外的小厮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只是公事公办地微笑：“老爷您好，见我们都督要拜帖，我们前去禀报了才行。”
他甚至还习惯性地伸手，三指聚在一起，暗示性地搓了搓。
然而这次，贾珏注定是要叫他失望了。
那日护卫深夜找到贾珏之后，他为了让尹岸这位皇族安心与自己交易，还让一大步，将六成的银两作为定金首先运到了都督府。
然而现在尹岸不仅没有按时将交易上的货物给他送去，私吞他的银两，现在见他一面还要给钱等通传？
贾珏受不了这个气。
既不能直接见到尹岸，那就休怪他将他们二人之间交易直接说出来了。
“镇王殿下。”贾珏清了清嗓子，倏然朗声道，“草民贾珏，一月前在您这里订了四十万石米粮，交易的时间在昨夜，为此草民已经提前支付足足五万两白银，表示自己的诚意。但是现在，草民等了一晚上都没有见到您事先说好的米粮。”
“敢问镇王殿下，是否是看草民势单力薄，就觉得好欺负，可以直接私吞草民的米粮？”
四周在屋檐下、枯萎的草垛处纳凉的百姓支起耳朵，纷纷开始不约而同地靠近贾珏的马车。
尽管今时不同往日，但是百姓们喜欢凑热闹的心思还是没有改。
尤其是，这热闹还跟皇亲国戚沾染了关系，只要听一耳朵，就足以成为他们劳作时、夜晚入梦前闲聊的谈资。
见到逐渐聚拢围成圈的百姓，一开始向贾珏讨要报酬的小厮顿时心慌，连忙认错鞠躬，指尖止不住颤抖：“对不住，对不住，贾老爷，小的这就为您通报王爷。”
“不必了。”
小厮转身的身影被贾珏制止。
男子长身玉立，看上去温文尔雅，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我就在这等他镇王出来，好好问问我那四十万石的粮食，到底被他私吞到哪去了。”
见到已经逐渐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百姓，小厮怎么敢让贾珏一人在外面等。
若是让这个损人不利己的疯子，再“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来，那他岂不是要被发怒的镇王殿下杖责后发卖出去。
他连忙给自己身侧的人递了个眼色，命他尽快去将镇王殿下请来。
同时，小厮换上了笑吟吟的面孔，伸手想要将贾珏迎进去：“贾老爷一路奔波，一定累坏了吧，快进都督府吃口茶，解解渴。”
贾珏不吃他这套，兀自立在原地。
二人僵持间，百姓间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逐渐变响。
“诶，当家的，你说那老爷口中说的米粮，不会是我们江南的那几家老爷捐赠出去的吧？听着有点像啊！”其中一个老婆子用手肘捅了捅自己身侧刚下工的老汉，又用手扇去热气，“那几家老爷不是前几日才刚捐吗，不会镇王殿下提前一个月就算计好了吧？”
老婆子自以为压低了嗓音和夫君说话，但因为下地靠吼声交流，老婆子的大嗓门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都督府的小厮根本来不及阻拦，也根本不敢阻拦。
他有胆量与贾珏斡旋，是吃准了对方再疯，也曾是个读书人。而读书人，总是喜欢仁义礼智信约束自己。
但乡野间的老婆子老汉却并非如此，即便现在的他们吃不饱饭，也依旧有一身把子力气，和老黄牛似的倔劲。
“老婆子，你说的对。”那老汉反应过来，点点头附和道，“还真有可能。”
也不怪他们这么快将贾珏口中的粮食和富商们“捐赠”的米粮挂钩。
实在是前几日富商们上门的时候排场太足，在所有百姓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之之后，在尹岸为他们宣扬功绩的基础上，萧静婉也掺了一脚，声势浩大的为其推波助澜。
也就导致了这件事，已经在无形中成为百姓夜晚闲暇的谈资，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现在有人带头提了一嘴，接下来的附和声也就愈演愈烈。
“可是，镇王殿下不是说，没有现赈灾江南，是因为他看不得百姓受苦，将米粮都先拿去给灾情最严重的地区了吗？”倏然，有一道突兀的声音缓缓从中冒头，“为什么现在镇王殿下反而算计这些米粮，还那它与这位老爷做交易。”
“镇王殿下，是不是只是表面上出言安抚我们的情绪，其实本质是要放弃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啊！”
“就是就是！”
“镇王殿下可不能因为那五万两白银，就把那几位老爷捐赠的米粮卖了，白白放弃我们的生命啊！”
“就算我们江南三镇富庶，但这么大的贫富差距下，在这饥荒年代，也不是人人有粮啊。一开始我们愿意等待，也是心存善意，想要那些灾情严重地区的人们先缓解，但镇王利用我们的善心满足他的私欲，就是纯粹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们要粮食！”
“我们要活命！”
尽管百姓没念过书，尽管他们不知道四书五经，又或许他们是从众的、是愚昧的，但是当事情与他们的切身利益相关时，他们会变得比谁都清醒。
见到百姓逐渐起了民愤，带头指出疑点，并且在其中三言两语就煽风点火的司珉杰功成身退，冲暗地里的唐亦安挑挑眉，随后混入来往的人群中，悄无声息回到庄子里。
而随着百姓的呼声越来越响，尹岸终于现身在众人眼前。
尹岸寒着脸，铁青的面色成功让原本还在喧闹的百姓噤声。
嘈杂声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