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见过李轸出来,越想越喜上眉梢,转头到了李纤纤院子。李纤纤靠在窗边煮茶,烟雾缭绕,迷蒙了皓白的一张面容。
秋月送上八瓣盘,各色零嘴儿小吃小山一样,张姨娘喜滋滋地嗑瓜子儿,“还是你二姐有出息,原只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在那位手下憋屈地过活罢了,不想有这福气。主要还是我会生,生了你俩这花容月貌,往后什么好日子过不得。”
张姨娘一面说着话,一面欢喜地直念佛,李纤纤无所谓笑了笑,将沙壶里面的残茶倒出来,“可不是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只是姨娘也得想一想,二姐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大哥,又能好多久。”
“我还用得着你提醒我这个。”张姨娘颇为自傲,“自然是要趁着如今难得,多谋些好处,况且你大哥已经答应了我。”
“答应了什么?”
“你别急,过些日子就知道了。”只是想想李轸点了头,张姨娘就欢喜地不能自已,“我也要劝你一句,如今那姜家二公子跟你大姐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你趁早跟他断了来往,难不成你还想去给他做妾?”
李纤纤撇撇嘴,慢条斯理地分茶,“做妾有什么不好?姨娘你可吃过什么苦头,我也不是个笨的,总不至于过得比你还不如。”
张姨娘被这话惊了一惊,仔细端摩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还是做正头夫人好,叫你二姐去求求大爷,给你选个高门大户又有什么难处。”
“难不成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求人?我又比她差什么,我可用不着看人家脸色过日子。”李纤纤嗤了一声,脸色难看。
张姨娘恨铁不成钢,“个人有个人的运道,谁让你不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你要也是嫡出的姑娘,自然有好前程。”
李纤纤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姨娘你若想长长久久地过好日子,还不如帮忙想办法把住大哥,你瞧瞧。”指了指桌上的茶果点心和屋里新换的装饰,“都是柱子叫人送过来的,以前哪有这些待遇。”
李轸知道楚楚紧张张姨娘和李纤纤,就是为了讨她开心,也叫人关照这边一二。
李纤纤道:“咱家攒了多少家财?咱们何尝见过一二,你倒是把我嫁出去了,二姐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如何能有咱们母女的一分好处?”
张姨娘细想了想她说的话,觉得有道理。李家作为凉州地方上的土皇帝,底下多少供奉,再有京都来的赏赐,就是没有万贯家财,恐怕也接近了。
“前些时候我从上院出来,听平妈妈和夫人说话,李湉湉只是明面上的嫁妆就用了两万两银子制备,我一个庶女嫁出去有两千两就该感恩戴德了。”
张姨娘狠狠吃了一惊,李夫人就李湉湉这一个女儿,她是想过嫁妆不会少,竟会这么多。就是知州府嫁闺女,七八千两的嫁妆已经够尊贵体面了。
“这不能够,你二姐还能亏待你不成?”只要楚楚吹些枕头风,李纤纤总能嫁得风光。
“再风光能风光过那位?她如何肯因为我让整个李家担风险,就是私给了我,拿到婆家去,可用什么明目拿出来用。”
先前便有这么一桩事,幽州的一个知府上下勾结,卖官售爵,查了许久,滴水不漏。哪知道钦差就有那等本事,从他嫁闺女的陪嫁数目,发现了账目上的漏洞。
李夫人娘家也是富贵豪族,既然要给李湉湉陪嫁那么多东西,自然会分列地明明白白,叫人找不出错处。她何德何能叫人家费心呢?李纤纤讥笑。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张姨娘早惦记着,李老爷还在世的时候,没少盘算过家计,如今既然有这么个际遇,不能放过。
“既不去姜家做妾又不想嫁人,你倒是要如何?”
李纤纤嘴唇动了动,面上竟然起了一层薄粉,“二姐一个人再周到也有限,况且男人家哪个不是喜新厌旧?我自然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反应了好一会儿,张姨娘总算听出来李纤纤的意思,一下子站起来,“你糊涂,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是你嫡亲的兄长,你要跟他在一起,还要脸不要?”
李纤纤被骂得恼羞成怒,二姐跟大哥在一起,姨娘分别是乐见其成的态度,怎么她就不可以?
“这件事绝对不成,你趁早歇了那心思,若是叫人发现,你还活不活。我去跟你二姐说,赶紧给你定下来。”
母女俩因为这个吵翻了天,秋月在外头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看着如月,不知如何收场。
如月抬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到底有什么值得的?”微微转头笑着看秋月,“不用怕,我这就走了。只当我没来过。”
秋月感激不尽地点点头,自然不能叫里头的人知道如月过来听到墙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月闷头往回走,越想越替楚楚不值,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张姨娘方方面面都替三姑娘考虑到了,怎么就能对二姑娘那样苛刻,简直连个捡来的都不如。
不过就是仗着二姑娘心软又重亲情罢了。
楚楚叫了如月好几声,那头才听到动静,楚楚微微笑道:“做什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喊你也没听见,可是外头有人得罪了你。”
如月怏然,摇摇头,看了楚楚好几眼,楚楚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我虽然不济,也能替你做几分主,还能叫人把你欺负了去?”
“哪里是什么人欺负了我。”如月便几句讲了方才的事,李纤纤如何想来大爷身边,替楚楚‘分忧’,张姨娘如何苦口婆心将道理掰开来劝,如月小声道:“我就是替姑娘你不值罢了。”
楚楚久久没动,盯着地上的毯子。如月也瞧不出来她是伤心还是不伤心。“姑娘你若心里难受,就跟奴婢说说。”
“有什么难受的,早就习惯了。终究是无缘罢了。”楚楚叹息,声音空洞的很,透着一股子无奈。如月听着都难受。
主仆两个谁也没有说话,门外一个小丫头探进来半个脑袋,声音细细的,“如月姐姐,姨娘来了。”
如月看向楚楚,楚楚指尖撑着下巴,淡淡道:“请进来罢。”
张姨娘绝口不提李纤纤跟她要求的事,东拉西扯地寒暄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大爷可曾跟你说过李家的家产?如今这样的好机会,你可得为自己打算,往后若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捞着。”
楚楚抬起眼睛,黝黑的眸子沉静,张姨娘竟然有些心虚,“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妹妹嫁出去,我好歹也成了这个家的二夫人,你倒是如何?”
“什么二夫人?你要当二夫人?”楚楚嘴角抿成直线,竟然有些锋芒地直视张姨娘。
不想一时说漏了嘴,片刻的慌张过后,张姨娘镇定了下来,“大爷已经答应了我,提我做李家的二夫人,这样于你也有个靠山不是。我可都是为了你。”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对于张姨娘的利弊分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张姨娘嘱咐的赶紧给李纤纤找一户好人家嫁出去,也没有入心。
晚些时候,李轸回来,脱了外袍交给如月。如月犹豫道:“姑娘在里头坐了半日,还没吃饭呢。”
李轸挽袖子的动作顿了顿,“谁来过?”
“姨娘。”
“下去备饭。”
李轸捞起帘子,楚楚背对她坐着,身量纤细,长发披散,皓白的脖颈柔弱。分明柔弱,拒绝起他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李轸嘴里微苦。
“怎么了?”他轻轻将人拥进怀里,耳语厮磨,温柔至极。
“为什么没吃饭?我也没吃,这会儿饿得有点难受。”
楚楚转头,看了他一眼,准备喊如月,李轸握住她的手,“已经吩咐了,你陪我吃一点儿。”
如月将食盒放在小桌上,满满得摆上一桌子吃食,李轸吃得很快,看来是饿急了。
楚楚停了筷子,“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好歹在外头吃一点儿。”
“我想着回来陪你吃,你一个人吃得少。”他淡淡道。
“又不差这一次两次。”心头又有些堵了。
他笑了笑,放下碗,看楚楚给他盛汤,眉宇温柔,“大概你这里舒服些,和你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不会腻。一副字临十遍八遍,一本书翻到烂,也觉得舒服。”
楚楚不接话,李轸也不再说,这顿饭后半截只闻勺子碰到碗发出微弱的叮声。
如月将东西收下去,楚楚深吸口气,沏了茶,“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靠在椅子里看书,楚楚道:“今日姨娘过来,说你答应让她做二夫人。”
李轸没说话,竟然有些默认的意思。
尽管心里焦灼,面上越平静,“父亲在的时候都没有提过,这么多年过去,她对李家有什么功德奉献获得这份殊荣?面对夫人你怎么说?族长来问又怎么回答?传出去了外人怎么看?李轸,你糊涂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简直气急败坏,李轸看着楚楚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连串的质问砸下来,竟然有些愉悦的感觉。
“不过一个虚名,担着又如何?”他很是无所谓。
“什么虚名?既然同为夫人,她若跟母亲争夺中聩,代表你去外头交际,打着李家的旗号做出什么来,又如何?本就树大招风,你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后宅不够乱。”她狠狠地盯着他,眼眶发红。
怎么就想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既得罪舅家,又得罪李氏宗族,他疯了吗?
其实李轸为着什么,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因为太过明白了,所以要不起,还不清。
眼泪翻出眼眶,仿佛砸在他心上,李轸浓眉如剑,面上含笑,带着无奈哄她,“我既然决定了,自然会处置地妥妥当当,你不用担心。”
“我不需要。”楚楚气道。见他沉默,本意劝他,恐适得其反,温和道:“纵使有天大的理由,传出去也只会惹人非议。一旦多出来个二夫人,这个家便永无宁日了。”
他那么忙,这阵子又在整备军队,将近入冬,外头不知多少人盯着,她再无情,也将他的疲惫孤影看在眼里。
李轸扶住楚楚肩膀,“我只是给张姨娘一个保障,母亲总不能再过分为难她,你不是最担心她吗?”
“我忧心她是我的事,不用你将自己坑得不忠不孝。”她冷起一张俏脸。
她分别是在撒泼,李轸却笑了,眼底的柔光满得快溢出来,低低地惑人,“阿楚,你担心我是不是?你怕我为难,即使这样一张保命符,也不敢要。”
她手撑在他胸前,泪水洗过的眼睛干净泛着火光,“谁担心你了?府里决不能多个二夫人,你如今的位子,后院起火有多严重,你比我清楚。”
李轸哦了一声,大马金刀坐回去,傲然道:“多少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我还不照样好好的,一个二夫人能把我如何?”
“李轸,我是认真的。”楚楚要给他无所谓的态度气死了。
“阿楚,你胆子大了,叫哥哥名字。”他哼道,眼睛眯了眯,分外不善。
楚楚揪住他衣领,“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这样。”
就只会撒泼耍赖,李轸搂着她的腰,感慨又无奈道:“好阿楚,说一句在乎我担心我就这样难吗?”
楚楚埋着头,良久不语,半晌小声道:“人心贪婪,给了在乎就要喜欢,有了喜欢又渴望爱你,爱了你又贪心全部。”
而她最给不起的就是回应,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千古骂名。
李轸捧住她的脸,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烈火灼灼,磁哑的嗓音有着求而不得的渴望,“那就给我啊,给我好不好,你明知道我想要,想要的要命。”
楚楚不做声,扭开头,不肯直视,“你答应我,不能有二夫人。”
李轸轻呼出气,捂住眼睛,开解自己,她已经在乎了,他要的不多,还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