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蒋仲去世那天开始算,温柠每天都数着日子。
手术在一周后,她开始变得紧张,午休醒来身边没有萧峋,按照她以往的脾气会一个人默默等着,偶尔摸到门边听听声音,等确定他快进来又赶紧坐到床边。
这种小孩般的幼稚行为让她感到极度羞耻,但又在这种隐秘的兴奋中得到满足。
然而这次她却不准备等了,拿出勇气迈出一直不愿意主动出去的房门。
走廊里燃着沉香气味,古朴悠远,她知道这个时间萧峋会在哪儿,推开侧门,她果然听到三兄妹的声音。
她不小心碰到了门把,然后热闹的门前立刻安静下来。
萧峋准备逗逗她。
“怎么下来了?一会儿都等不了,这么想我啊?”
“嗯。”
温柠说完,两人皆愣住。
这种玩笑男人开过无数次,每次女孩都是不予回应。这次一样,他没想到她会回答,还得到了这么惊心动魄的答案。
而对温柠来讲,实话总是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她比萧峋更惊讶,转身要跑却被男人从身后拉住了手,牢牢困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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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那天,所有人都早早到了医院。
温柠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她眼睛上蒙着纱布,医生交待要一层一层拆掉,避免光线伤害眼睛。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萧峋在打电话,听称呼,电话那头好像还是个女人。
镇守领地的潜意识让她立刻从半睡半醒间机警起来,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计较和认真,偷偷竖起耳朵听着他说什么。
可奈何内外室中间的那道门隔音太好,萧峋醇厚低迷的声音只能飘过来一点,如同一缕烟一样挠得人心里痒痒,却始终不能听清。
“是的,后天就要拆纱布了,我担心她会不适应。”
“对,失明已经有段时间了。”
和萧峋通话的人是心理医生,温柠失明很久,又躲躲藏藏长大,她自卑到了极点,他担心突然恢复视力她会不适应,所有的准备都想做完全。
可此时一墙之隔的女孩却不这么想,她脑补了所有的可能,甚至委屈到想哭。
“你醒了?”
来到萧家后温柠就有了午睡的习惯,萧峋起初没觉得,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温柠不对。那纱布上的白嫩皮肤,何时多了几道竖着的折痕。
“怎么了?”
“你,在和朋友打电话吗?”
细心如萧峋,是兄弟几个中最懂女人的。他立刻明白了温柠的意思,怕是听到了自己打电话。
女孩子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他揉揉头,无奈一笑,蹲下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握住了微凉的手腕。
“我刚想和你说,等拆下纱布,会有心理医生过来。”
原来是心理医生。
虽然有些抵触,但这个解释让刚才压在她胸口的大石头倏地飞走,相比之下反倒容易接受得多。
“柠柠,我这个人并不讨喜。”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估计根本不会有人会喜欢我。”
“所以,我只会陪着我爱的人,倒是你,以后也要喜欢我,不许离开我。”
骄傲如萧峋一般男人,居然会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说出这种话。
在此之前,温柠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种“殊荣”。但面前持续不断的暖意和他愈渐急促的呼吸,都在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幻觉。
一个温柔稳重又事事为她考量的男人,是她在大街上捡来的。
这段时间的事像做梦一样。
当初和孔姨生活,她经常和自己说起蒋仲蒋仪,蒋仲如何浪荡,蒋仪又如何风流。自己不能出门,对素未谋面的哥姐充满了好奇,但孔姨却说他们不会喜欢自己,因为她的出现会分走他们的家产。
孔姨口中都是大家族的勾心斗角,她初到萧家时做好了所有准备,却没在萧家兄妹身上看到半点算计。
这么想着,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温婉女人的形象,面容不清晰却格外亲切。
“萧峋,等我好了,想去看看萧夫人。”
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温柔女人,恐怕就是因为她截然不同的气质,才能养出这样的三兄妹。
“还叫萧夫人?”
萧峋的语气中颇多怨念,因为温柠吃醋而兴起的喜悦瞬间散掉,竟然有点委屈巴巴。
温柠怀疑自己听错了,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男人怨气更重,半蹲下揽住她的腿将人抱起来,突然被举高的小人儿和他求饶,被刚走到门口的叶闻筝听到,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推开门,却看到正在亲热的小情侣。
“妈?你怎么来了?”
叶闻筝一看是儿子和未来媳妇在闹,紧张的神色立刻变得促狭。
“我打扰你了?”
温柠羞愤低下了头,心想萧夫人真是不禁念叨,刚还想起她这会儿人就来了。
“好了,我就是来看看她。”
叶闻筝看了会儿温柠裹着纱布的眼睛。
“怎么样?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拆?”
“还要再等两天。”
叶闻筝声音柔柔的,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个女人的模样。
“再过些天,我就能看到您了。”
“你就不想看看我吗?”
萧峋忽然出声吓了温柠一跳,她还因为他已经出去了。
事实上萧峋是出去了,不过现在又端着两杯水回来。他把水杯塞到温柠手里,叶闻筝察觉到自己很亮,笑了一下说自己改天再过来。
萧峋送母亲到楼下,看到叶闻筝坐的是叶家的车子,问起在加市的叶修。
“叶修那边?”
叶闻筝眉间的笑容消失,“一时不会回来了,叶家也不敢催,生怕他......”
叶修的情况不可言说,说多了会被旁人听去。
萧峋了然于心,等送走了母亲,他在楼上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一闭眼按灭了手机,没将电话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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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美墨边境线,左右两边如同一个世界被生生割开。
叶修去了墨西哥两人遇见的地方,还去求了程焕,都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说明阿黎没去过墨西哥,这也让他稍稍安心了些。但是要找一个刻意躲着自己的人谈何容易,阿黎了解他,特意避开了叶家有关的一切,不用信用卡,不留真名,即便是他,也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
日落下的公园,橙色的光线让人心生平静。
女人带着漆黑的墨镜,围巾把姣好容貌尽数遮挡,一辆车子从路边驶过,无数尘埃落进水里。
她不能在外面久待,就算是没有露面也不行,所以匆匆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就踏着黄昏走进了熟悉的小路。
几分钟后,男人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棵树下,一股熟悉的香味让他涣散的眸光瞬间聚焦。
扶着树身的手背鼓起几条青筋,他循着气味寻找,可面前的小路空荡荡,只有两旁的植物随风轻轻摇晃。
自她离开后,叶修有了酗酒的习惯。思考是很致命的,可清醒的人永远控制不了大脑持续运转,只有醉了或者疯了才能真的释然。
又是一个长夜,酒水在胃里烧灼,细长的眼睛染上了迷醉的红色雾霭。男人望着窗外灯火灿烂的赌城,迷离的眸光渐渐失焦。
就在酒杯快要落到地上时,门忽然被敲响。叶修的手指动了动,将第一声当成了幻听,直到第二声来了他才敛去眼中的眷恋摇晃着身体去开门。
姜忱透着门缝都闻到了烟味酒味,屋里的气味更重,男人靠在门上,身形消瘦目光颓然,衬衣敞开着,露出大片紧韧的胸膛,衣服上还有没干的酒水。
“怎么了?”
“您别喝了。”
姜忱走进屋,把酒瓶盖上放回原位,原本在门口时还想着要不明天再说,可现在却是不说不行了。
“有人发现了阿黎小姐。”
“她在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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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没有离开M国,而是在加市用现金租了一家公寓,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头顶的数字不断变换,十楼到了,走廊里刚刚打扫过卫生,留下了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香味。
她总是深居简出,需要买东西时才裹得严严实实出去,或者直接叫送货员送上来。
几个大袋子放到桌子上,她的手腕已经发酸,和叶修生活久了,她好像四肢都退化了,在沙发上窝了半天才让疲惫感稍稍减轻。
这次出门不仅买了生活用品,还带回了一把枪。床头柜分两层,放到最下层的那层,困倦的身体直接倒在床上。
怕被人发现,枪是从黑市买的,这是她第一次胆大包天去那种地方和人交易,但是她一个人生活,确实需要一把枪,握着枪把,安全感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