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贵妃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文展,那目光中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浓烈的让人难以呼吸。
谢文展站在原地不动,只默默地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涂着精致唇脂的嘴角溢出更加鲜红的血液。
随后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终于脱力一样滑落了下去,而那双暗淡的眼睛,却并没有闭上,只是透过眼前的一切,似乎看向更深远的地方。
谢文展终于闭了闭眼睛,一行清泪无声滑落。
他从小都没有享受过太多的母爱,丽贵妃每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显而易见的带着嫌恶,甚至到了最后这一刻,她还是不愿意给他一丝温情。
只是一遍遍的提起,他最恶心的事情。
小时候他不懂丽贵妃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尽力的想要去讨好,可是每一次都被他恶心的目光刺痛。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知道那些隐藏在黑暗里,最肮脏下作,最让人不耻的原因。
他甚至不懂为什么母妃会和方明寸这个畜生偷情,他以为母妃是喜欢他,甚至是贪恋和他在一起那些低贱的欢愉。
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只觉得,母妃像是方明寸拿在手里的一个玩物,尽管方明寸对母妃和对别的女人不同,可母妃却一边讨好一边自我恶心。
她恶心方明寸,同样恶心讨好方明寸的她自己。
小小的少年,就算不受自己母妃的喜爱,有父皇疼爱,本也是足够的,只是他一点点知道那些真相,知道那些大人们隐藏在心底最恶心的真相,才明白,他们这些挣扎在漩涡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没有一个人不恶心!
谢文展的身子不知道是因为受伤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虚弱,还是心情起伏太大引起的副作用,无力的晃了晃。
他强自稳住身形,然后转身,从天牢里走出去。
狱卒和送他来的小太监还在外面守着,看到谢文展的时候,连忙躬身,而谢文展却并不看他,只是道:“回去禀告父皇,母妃已经没了。”
小太监低头颔首,算是应下,随后直起身子,高声道:“贵妃娘娘,薨了——”
这是皇帝给她最后的体面,以贵妃的仪式下葬,不过却并没有给她葬入皇陵的机会。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更多的,却是因为不愿意放弃谢文展这个儿子。
至于这些,谢文展已经不去关注,他只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从皇宫里出来,无寒想要扶着谢文展的胳膊让他上马车,却被谢文展推开。
“本殿下自己回去。”
宫门在身后落钥,谢文展并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往前走。
天早就已经黑了,如今落了大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谢文展穿的衣衫并不厚,他踩在雪上走过去,留下来的脚印孤寂,整个人也显得十分清瘦。
别人阖家欢乐,每一处都热热闹闹,大街上张灯结彩,一派繁荣景象。
在大雪映照下,所有的光都更加明亮,甚至晃眼,更显的他孤家寡人,极其可悲。
除了他自己,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任何人。
这世界上的人,大部分都会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留给自己最亲近的人。
可是这世界上,却从来没有人真心待他。
母妃死的时候,说她有三分像她,那他就有七分。
而那个她嘴里的人,他知道是谁。
幼时,他曾经在父皇酒后看到过他拿着一张画像痛哭,那画像上的女人,有几分和母亲相似,亦有几分和后宫里的几位娘娘相似。
不过相似的地方不一样,最醒目的是眼角的小痣。
和母妃,一模一样,自然也和自己一模一样。
那个女人,就是谢玄穆的亲生母亲,当年的璟妃。
真可悲啊,所有人都曾经以为,皇帝最爱的是皇后娘娘,等到皇后去世,他大病一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他最痛的是因为失去了和那个女人最相似的人。
谢文展从小没有母妃的疼爱,却并不是他最难过的事情,最让他崩溃的是,父皇对自己的疼爱,更多的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而是因为,自己更像那个女人。
这几分像,让他恶心,却也不得不依靠着这几分像,去讨他的欢心,去借着这几分像,讨他的纵容,培养自己的势力。
“阿娘,那个哥哥为什么不穿棉衣啊……”
突兀的童声响起,吸引了谢文展的目光。
那小童只有四五岁大,穿的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提着新扎的花灯,在雪地里亮的扎眼。
却又看到那孩童的母亲,连忙跑过来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裹了层厚衣裳,轻声道:“哥哥是大人,做事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你不能不穿,现在下着大雪,太冷了!”
女人声音刚落,院内就有一个男人拿着大氅跑出来,兜头将她们两个都裹了起来。
“快回屋,一会儿冻病了,等雪停了再出来玩。”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笑着闹着回了院里。
谢文展便不由自主的红了眼角。
一种名为羡慕嫉妒的情绪从心底里翻涌而起,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将他整个人淹没。
身在帝王家,大抵就是他这辈子最可悲的事情。
如果一辈子粗茶淡饭,做个老百姓,可以过上这样和乐美好的日子,他甚至愿意付出他所有的一切。
大雪纷飞,落在脸颊上,被体温融化成水落下,寒风一吹,谢文展只觉得心口疼,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良久,他才再次迈开步子。
他不想回三皇子府,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是漫无目的的在大雪的年夜里游荡,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楚家门外。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的谢文展,自嘲一笑,刚刚转身要走,就听到院内几个孩童的笑闹声,“云熙姐姐,雪停了!我们堆雪人吧!”
“才不要堆雪人,云熙姐姐,我们继续放烟花好不好?”
“好好好,咱们一样样的做!”
鬼使神差的,谢文展停住脚步,然后强行运了运功,翻上屋顶,目光落在院里,楚云熙正穿着狐皮大氅,哄着几个孩子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