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拼着挨自己一耳光也要为六哥找回尊严面子,他真的好讨厌她,她那样的气势,让他想起了父皇。父皇拿起藤鞭打在他身上时,他也是那样地恨着父皇。
她对他那么凶,就为了那个软弱无能的六哥吗?纳兰如意是因为喜欢六哥才那样对他吗?他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这样的她要喜欢连他都看不起的六哥。
直到太庙前,对着那张脸,他突然间就洞悉了这皇城之中最大的秘密。她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好美,那感觉,就像他小时候被母后训斥,澜贵太妃收留他给他点心吃,她笑起来的样子,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她不能容忍自己那样的放肆,那么执拗地要给自己一个惩罚,不是为了六哥,而是因为她是作为姐姐教训自己吧。想到这里,他整个人就像照耀在阳光下一般,至少她不是为了别人。
可是他马上就整颗心也置在了太庙外的风雨之中,他的姐姐,竟然会允许一个男人这样的靠近。姐姐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吗,那个男人配得上姐姐吗?他静静地在太庙里看着,知道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倒在了地上。
是他叫了人把姐姐送回宫,他还混进了侍卫亲自把她送进了宫门才放心。
都说皇宫里的人没有亲情,或许是吧。
母后那样殷切地期望着他能取代六哥,他也一直听从着母后的话。还好他脾气暴躁,还好他不适合做君主。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是为了别人的欲望在挣扎?
旭国皇室这一代只有这一个失而复得的公主,他是真的视姐姐如珍宝,然而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今天最想说的一句话,其实是,姐姐,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景王李汨,永远只能是个对皇位有着熊熊野心的暴虐王爷。
初春,想必旭国的河流还在解封,熙国却已经是鸟语花香。
旭皇的依仗马上要起行。
竹风正收拾着想要带过去的东西。纳兰如意看她收拾的包裹于平日不同,好奇地问,
“你这带的都是什么?”
“姑姑,咱们那边,还没花开。平日姑姑洗个花瓣浴都是用的干花,如今这里有现成的花瓣,竹风用罐子封了些,到咱们回去,还不会变色。叫宫里那些娘娘眼红去吧!”
这个竹风,想法总是这么随性,好在这些罐子不用她来背,纳兰如意也懒得管。
第二日,熙国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纳兰如意总觉得,那两个男人这么容易就放自己走,有些不寻常。
然而她撩开龙辇上的帘子,看见百姓们脸上的笑,却还是被感染了起来。无论上位者想的多么复杂,这场欢送,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场热闹而已。
“皇兄,为何非要我和你乘坐同一辆马车,难道我会被熙皇拐跑了?”
皇帝却是实话实说,
“梅雪说你为朕寻了些新茶叶,不煮茶给朕吗?”
纳兰如意一听,叫竹风去取自己车上的茶叶。
“皇兄难道看不出来吗?这是梅雪要偷懒呢。”
良久,竹风都没回来,纳兰如意掀开车后的帘准备询问周围的铁甲卫。
却看见竹风从远处向着自己跑,胸口却被一剑洞穿。
纳兰如意来不及反应其他,大喊着,
“护驾!护驾!”
训练有素的铁甲卫马上围住了龙辇。
纳兰如意小心安抚着受惊的皇帝。
“皇兄,铁甲卫都是以一敌百的身手,必能护皇兄周全,皇兄不要急。”
“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纳兰如意听了皇帝这句话,下意识看了一眼竹风倒地的方向,却已经全都是来去拼杀的人影,她想冲出去找竹风。
“当啷。”两人听见刀箭相撞的声音,接着一个人焦急地先开了门帘。
“皇上,公主,你们就在这里,千万不要动!”
然而徐靖因为顾及不到身后被人偷袭,徐靖勉力抵挡。
不知道是否天要绝人,徐靖百密一疏的保护下,突进来一支羽箭,纳兰如意看着惊慌失措的皇帝,竟鼓起勇气替他挡了这一箭。
他是皇帝,不能死。
之后的纳兰如意,就陷入了一片昏暗。昏暗的世界里,是各处传来的声音。
“如意!你醒醒!”
“纳兰如意你这是自作自受!”
“小猫,你听我说话。”
“姑姑,咱们那边,还没花开。”
“姑姑,咱们那边……”
“姑姑……”
纳兰如意的识海如同炸了一般,这些人都是谁,花还没开,是哪里的花没开?
房间外,
“六哥,我说的不对吗?她为什么要救你,她这就是犯傻,她这就是自作自受!”
皇帝的头,垂得更低。
“是我害了她吗?我能推开她的,可是我不想死。”
皇帝的声音里带了呜咽,他甚至没有再自称朕。
“我只是想活着,我错了吗。”
景王素来知道他的六哥是个怕死之人,然而今天,他为此气得失了控制。方才,他打了皇帝,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纳兰如意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竟然能眼睁睁看着她去为自己挡箭。
拂袖而去,景王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
他今日才算是对这个所谓的六哥真的是失望,当真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这般贪生怕死。因为,他是端万全的儿子!
静默间,皇帝也走了,他每多看她一眼,心中就会多一份愧疚,这像海一般的愧疚压在心上,他只觉得,难以呼吸。
梅雪在房中照顾着重伤的纳兰如意,看着她苍白的脸,只觉得她像一张纸一般的脆弱。
“姑姑,竹风走了,要是连你也走了,梅雪就只剩松雨一个亲人了,求求姑姑,别抛下我们俩。”
梅雪是经过特殊训练才侍奉皇帝身边的,没有被放出宫的可能。平日里一向循规蹈矩,做事滴水不漏,是个很难表现自己感情的女子,她以为自己一生就是这样了,侍奉皇帝,直到成为嬷嬷,再老死在宫中。
然而却出现了这样一个女子,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松竹梅岁寒三友,梅雪你想看看宫外的梅花吗?”
她想。
“谁!”梅雪听到声音,站起来,却猝不及防被一柄闪着寒光的剑顶在脖子上。
“噤声,不然你就死定了。”
梅雪看着那声音的来源,英挺的眉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也满满是担忧,他是个好人,梅雪想。
“你万不可动姑姑一根毫毛,否则梅雪拼了这条性命也会——”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我只想来看看她,不会伤害她。”
兴许是这个男人话语里铺天盖地的哀伤影响了她,梅雪就认定了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如意姑姑。
“你放开梅雪,梅雪还要给姑姑捣药。”
那人利落地收剑,一阵破空声,唬得梅雪心中一颤。
“小猫,为何要救一个废物。受这样的苦,值得吗”
他竟敢这样说皇帝,梅雪意识中根深蒂固的皇帝为天收到了强烈挑衅,不由自主地反驳他。
“姑姑救了皇上,是天大的恩德,不许你这么说皇上和姑姑。”
可是那人却并不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全然没有反应,梅雪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过得紧。
这高大的男子,轻手轻脚的走到纳兰如意的窗前,伸出了手,却没敢触摸到她的脸上。
“小猫,小猫,快醒过来。醒过来我就给你讲我们的故事,一定讲给你听。我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我们两个之间,没有秘密。”
梅雪听着那人在纳兰如意的床前念叨着,无非也就是让姑姑醒来的话,心里疑惑,这大夫诊治了半天,都说姑姑已经是醒不来了,等上几天,身体的生机枯竭,人也就彻底死掉了。
本来箭伤没有这么严重,可是纳兰如意的伤,擦过了心肺,内脏受伤极为严重。
梅雪看着,心说他这真的能让姑姑醒来吗?若是成真,梅雪就是给他磕上一百个头也不成问题。
那人念念叨叨,突然问梅雪,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梅雪被突然一问,吓了一跳,差点将手中的药杵掉到地上。
“应是要传晚膳的时辰。”
梅雪看着那黑色的袍子在眼前一晃,就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梅雪听到纳兰如意有了动静,微弱的喊着什么,她细细一听,豆大的眼泪竟纷纷滚落下来。
“竹风,竹风。”
“如意姑姑,你到这个份上,想的还是竹风。”
梅雪看她醒了,急着去喊随行御医。
不多时,房间里已经围了满满的人,只除了皇帝。
“大人,姑姑醒了,是不是就有救了。”
御医细细摸脉,良久,还是摇头。
“公主能醒过来,是因为意志坚韧,然而她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起色。所以——”
“去找……皇兄来,去找皇兄来。”
纳兰如意上气不接下气,执着地说着这句话。
大家方才听了御医的最后诊断,都已经失了信心,见纳兰如意要找皇帝,都当作是她要说自己的遗愿,纷纷去找皇帝。就是景王,他虽然没有出去找皇帝,也没有反驳一句话。
皇帝进门的时候,还是一副颓丧的样子,景王的指责,还句句敲在他的心上,他有些恨景王,为何这样逼着自己去看最不愿意看到的真相。真相,都是残忍的。
看见皇帝进门,纳兰如意松了一口气。
“你们出去。”
她浅浅一声,几不可闻,但是大家都顺从地走了,临死之人,没有人会愿意让她伤心。
“皇兄,你不要自责,也不用说话,只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隐忍许久的感情一下子崩裂,上前拉着她的手,
“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小心宣王,他终有一反。皇兄你想活着,就要变强。但是皇兄,你不能杀他。”
饶是皇帝刚才答应过她全然答应,听到这样惊天的消息还是震惊不已。
“宣王和我是兄弟,我不信。”
纳兰如意为了说服他看清楚眼前的危局,只好实言相告。
“不是兄弟,你是端张氏所生的孩子,你若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皇兄好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