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如意越是平淡温和,景王的火爆脾气就越是忍不住,冲到如意面前抬手就要打。皇帝已经闭上眼睛,虽然知道如意能有对策,还是怕她会挨上这一下。
“啪。”
皇帝睁开眼睛,看见如意硬抬着头,挨了这一下。为什么,不是说好了的,不是说好了有办法阻止的吗?
“你这贱人!”
纳兰如意还是淡淡笑着,丝毫没有被打的羞耻。
“景王弟弟,你看我手中的是什么?”
景王打完这一巴掌,心中的火气发泄了出去,人也冷静了不少,低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
纳兰如意怀里抱了一本书,书名只有两个字,然而却把景王惊得面色发白。
祖训。
这是阴谋,是阴谋。
不出今天夜里,景王出手打了手持祖训的公主,这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景王殿下!本宫最近修习祖训有些地方不懂,还请景王示下。”
“皇上没有旨意,臣下是否可以不用行礼?”
“皇上未曾说话,臣下是否可以对着皇帝做的决定大放厥词?”
“皇帝面前,掌掴无罪的公主是什么罪过?”
“皇帝面前,不对祖训行叩拜之礼是什么罪过?”
“还有,胤合宫内,铁甲卫以外是否有人可以携带兵器?”
“论家,本宫是你的义姐,论国,本宫是先帝长公主。本宫手中拿着祖训,这一条条都是你犯下的罪过,本宫将此事定为家事,取家法来教训你,并不通报朝堂,你可有意见?”
纳兰如意一下子变得锐气逼人,一声一声敲在景王心上,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
这贱人,一开始打算的就是一步步激怒自己。她手持祖训却故意遮挡书名,为的就是让自己打她铸下大错,她方可从容的细数自己的罪过。他还是太急躁了啊。
“皇上,你就看着臣弟因你受罚吗?”
不等皇帝回答,纳兰如意举起祖训。
“祖宗家法第三十四条,无特许,王侯不以尊称对上,蟠龙杖,杖三十。可姐姐宽厚,不愿你受皮肉之苦。”
纳兰如意向皇上福身一礼。
“皇上,就罚弟弟去太庙祖宗牌位前跪习祖训吧。妹妹看三个月便可,千万别罚重了。”
他还没有做好谋取大位的打算,如今落在对方手里,只能隐忍,等他羽翼丰满,这个小贱人,他要第一个杀掉。不,他要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帝想了一会,
“传沈君砚拟旨。”
事情几乎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各方势力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纳兰如意就让皇帝下了旨意。
众目睽睽下,景王犯下如此罪孽,皇上却只罚他去太庙跪习祖训,皇上仁德,景王暴虐显而易见。
纳兰如意走上前去亲厚地扶住了景王的手,
“景王弟弟,你去太庙之前这几日,还是在宫中先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年岁大了,三个月没有你承欢膝下,怕是寂寞。”
事情终于解决完了,跟纳兰如意预料的情况几乎一样。
皇帝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侧坐着身子,装作漫不经心念到。
“景王今日受惊,朕恐景王在宫中再次受惊,令铁甲卫首领率五名甲士跟随景王保护。”
景王憋了一肚子气,却只能行礼,
“谢主隆恩。”
景王走后,皇帝飞快地跑到纳兰如意面前,看着她肿起的半边脸,心中满是愧疚。
“如意,你一开始就打算生生挨下这打了是吗?”
纳兰如意擦掉嘴角的血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皇兄应该庆幸他是一耳光打过来而没有抽出腰间的佩剑。”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景王势大,无论他犯了多严重的错,皇兄也不能罚的太狠,太庙思过已经是在底线上最狠得惩罚了。否则,就会逼反他。所以这次我这一耳光还算值得,要是刺我一剑,就真是亏大了。”
“如意,你这是为了什么?”
纳兰如意具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一想象到皇帝被景王挑衅,全无还手之力,就有着那样的愤怒。甚至不惜用这一耳光去交换景王受罚。
“如意僭越,想给皇兄上一课。”
皇帝看着她的脸就觉得内心受着折磨,答应道:
“好,你说,我听着。”
“如意都可以为了保护皇上的尊严付出这么多。天下间,忠于皇上的能臣志士多得是,皇上自己,断不能自暴自弃。”
皇帝听了这句话,喃喃自语:
“不是朕想自暴自弃,朕总是觉得,朕不是这块料啊。”
“那,如意还有件事。”
“朕断无不允,如意你说。”
纳兰如意看着皇帝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就深表怀疑。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皇帝显然不能理解
“为何?”
“不为何,如意觉得自己在这里过的累,只这一整天,就活得好像一年。”
“如意,朕不能应你。”
纳兰如意委屈得捧着自己的脸,早知道就不这么卖力演出帮这个说话不算话的皇帝了。
“君无戏言的。”
皇帝看了看身边的太监宫女,问道:
“你们谁听见了?”
一屋子人,齐齐行礼回答。
“回皇上,奴婢(奴才)没听见。”
当日夜里,纳兰如意抱着红肿的脸,后悔帮了皇帝,悔的肠子都青了。
次日清晨
纳兰如意捧着一杯香茶奉到皇帝桌前。
皇帝忽而就冒出了一句:
“纳兰如意纳兰如意茶,以后这茶就叫做如意茶。”
纳兰如意恼火,正要发作。
“澜贵太妃请公主一叙。”
“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纳兰如意苦恼着一张脸出现在澜沧宫门口。
见到澜贵太妃,却发现她又难得地严肃一回。
“如意,我有件事情交代你。”
“母妃请讲。”
澜贵太妃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
“本宫觉着,景王既然开罪的是你,还是你送他去太庙合适。”
纳兰如意心中疑惑又起,难道皇宫里的人从来都不用问句的吗?一张口就是一副我已经决定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的意思。
“是,如意从命。”
“你当本宫听不出你不愿意?本宫让你去,还有一件旁的事情。”
“是,如意听着。”
澜贵太妃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如意你去太庙,记得在殿外行一次叩拜大礼。”
“为何?”
澜贵太妃神色不自然了起来,推说。
“如意你如今成了旭国的公主,难道去太庙不应该拜上一拜吗?”
“那好,如意遵命。”
纳兰如意看着澜贵太妃的脸上的梨涡,笑了。
“母妃,如意只是不愿意去深究,不是真的傻了。如意猜到了,这叩拜之礼是我应该的。”
“你——”澜贵太妃大惊失色,如意却福身告退。
是,那黑衣人说得对极了,从之前入宫之前她就清楚地知道,旭国根本就没有六皇子,六皇子就是长公主。就是她,先帝唯一的女儿,亲生女儿。
她是想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的傻孩子,可这端张氏和澜贵太妃哪个又不是在把自己当猴在耍?
端张氏想让自己入宫,成为皇妃,又能提高端家的门户,又能借她的手干政,澜贵太妃也是居心叵测地想用她打击太后。本来纳兰如意想当做不知道的,想做个傻孩子的,是她们,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
澜贵太妃,她的生身母亲。她不知道当日澜贵太妃是以何种的心情,名为替她解围,实际上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这宫里唯一一个有真心的人,却是那个不能有真心的皇帝。
真是可笑。
“如意!如意!”
纳兰如意回头,澜贵太妃竟然亲自提着裙摆来追她,真是她的荣幸啊。
“澜贵太妃,您有什么吩咐,尽可以遣如眉来,何必如此辛苦。”
澜贵太妃不顾形象地抱住了纳兰如意,纳兰如意有些吃惊。
“如意,我是你亲娘。当年是我错了主意我悔不当初,求求如意你不要这样对待我,我心如刀割啊。”
有那么一瞬间,纳兰如意很想就这么原谅了她,然而听着澜贵太妃的最后一句话,她笑了。要她放弃这么多年有娘生没娘养,在端家受尽欺凌的痛苦来接受太妃,只是因为太妃现在心如刀割?
“心如刀割,如意已经受了十六年,澜贵太妃连这一会儿也受不了吗?”
她还是走了,因着那句话,更加偏执地无法原谅。
她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很适合在这座皇宫中生存,但是,她恨透了这里。
去太庙前的几日,如意都过得浑浑噩噩,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脸好了。
次日夜,大雨倾盆。
如意撑着伞,站在太庙外。
“景王弟弟,你进去吧,我只送你到这处。”
景王站到她的跟前,揪起她的领子,如意看着他,绽出了惊艳世间的微笑,浅浅的梨涡。
景王突然知道,自己那天晚上觉得她像谁了。
她这笑容,像澜沧宫里闭了门八年的澜贵太妃。
那日晚上,她训斥他的样子,像父皇。
所以当时,他虽然可以反驳,却哑口无言,因为他想起了父皇,他怕极了父皇。
“纳兰如意!即使你如今受封公主,也永远进不得太庙叩拜,这一次,我赢了你。你的秘密,我知道了。”
要告诉母后吗?景王想着,放松了手。
不,他想和她保留同一个秘密。
纳兰如意苦笑,又一个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吗?她心里的秘密,怎么有那么多人感兴趣。她心里的苦,谁来看一看呢?
景王突然间心情舒畅,大步走进了太庙。
纳兰如意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三岁时,她偷偷去御所寻找娘亲时,娘亲将她藏在桌子下,她偷偷撩起一点桌布看到的情景。
先帝在她面前抱起李洪那爱不释手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为何她的父亲,就只是酗酒打骂她,将从娘亲那里受得气全撒在小小的她身上。
那时的小如意想着,如果他是自己的父亲该有多好。
如今,她当日一语成箴,她站在太庙外,看着自己的父亲。
里面有他的牌位,而她却没有资格入内。
手中的伞悄悄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