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进过程中,整只队伍保持着沉默、压抑的气氛。麦迪文偷偷地告诉了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三天前,一位名叫厄尼尔的旅行法师来此拜访,尽管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不过在他展示了精湛的魔法水平后,作为学术中心的法师塔还是热情有礼地招待了他,大贤者拉比克甚至与他秉烛夜谈。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学识渊博、风度翩翩的大法师就是臭名昭著的戴维教派领袖,在三个小时前,所有的大师和学徒都处在沉睡中的时候,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击碎了法师塔中心的魔力中枢。失去结界保护之后,大批邪教法师入侵了法师塔,打了大师们一个措手不及,德雷克大师就是在混乱中受了致命伤的。
“不过等大师们醒了之后,整个局势就逆转过来了。”列文在旁边得意地插话补充。
在大贤者亲自出手后,厄尼尔很快就败下阵来,来势汹汹的戴维教派分崩离析,四散逃命。大师们开始组成战斗小组,就像卡奇拉大师这样,一名大师带着几名学徒,由大师施法,学徒们提供魔力支援。他们正在搜索剩下的邪教徒。
“对了,”我想到一个人,“卡尔呢?他在哪里?他也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吗?”德雷克大师曾经叮嘱过我要小心他。
“卡尔大师?”麦迪文顿了一下,问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他?”
“因为他才是杀死德玛西亚大师的凶手,德雷克大师临死前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证据。”我告诉麦迪文。“必须要小心他。”
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想不到麦迪文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内心在挣扎着,他想相信自己的好友,又不愿意接受卡尔是凶手的事实。
他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学徒在注意我们的谈话,于是低声对我说:“你一定搞错了。我相信你不是凶手,我的朋友,但凶手也不可能是他,卡尔大师是不会杀人的。”
“他也有动机!他和我一样拿着那间教室的钥匙,他才是最终控制了火龙的那个人!”
“安静一些……你还不清楚卡尔大师现在的处境。”麦迪文低声说。“对其他大师来说,卡尔大师的存在稍微有些敏感……他新开的课程对学徒们来说吸引力太大了,抢走了他们不少的学徒,有不少大师将他视为眼中钉,这一定是他们为了打击卡尔大师而做的栽赃!”
我看着他,他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他根本不会相信卡尔杀人。
学徒卡尔在其他学徒中间还没有多少朋友,那个一直孤僻地呆在阴暗角落里的卡尔仿佛还在昨天,想不到成为大师后的他,已经在学徒们中间建立了这么高的威信。
“因为他向我们保证,进入他的速成班,只花一年的时间就我们通过魔资考。而且,他还会将那个咒语教给我……”说这话时,麦迪文的眼中发出狂热的光芒。“总之,你的指控能不能先不要提?”
“为什么?”我不解。
“现在正是战争时期,我们不能在这样关键时候乱了阵脚,如果爆出来的话,那几位对卡尔大师怀有恶意的大师们,肯定会引起内乱的!”他的言辞恳切,“等整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再把整件事情搞清楚好吗?”
我还未来得及给出答复,就听到前面的人大喊一声“有敌人!”紧接着一阵箭雨从天而降,我和其他学徒一样低头躲避。
所有的箭矢在飞行过程中都受到一股看不见的力而偏移的方向,打在墙壁或者地板上。卡奇拉大师打了个哈欠,“他们连给箭矢附魔都做不到吗?”
卡奇拉几乎是轻描淡写地将这波敌人干掉了。以我的眼光来看,这些邪教徒离想象中的法师差太远了:大多是一身武者装扮,挥舞着刀剑或者弓弩,很少见他们施展咒语。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在咒语时灵时不灵的今天,这些水平不够又不得不战斗的法师们也只能拿着刀剑弓弩来战斗了。
这充分证明了法师塔的一句名言:拿着刀剑的法师失去了尊严。
这些邪教徒们在炼金大师卡奇拉面前不堪一击。队伍行进之处,只留下被浓酸和剧毒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可怜教徒们。
从来没经历过战斗的学徒们被胜利激励得满脸通红。
但是很快的,地板又迎来一阵震动,冲散了学徒们脸上的笑容,其中一个不安地说:“怎么又震起来了?”
“等下,”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们就没发现整座塔快塌了吗?”
这些学徒们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把自己之前的计算结论告诉他们,“如果失去了咒语的支持的话,这座塔绝对坚持不了多久!”
他们纷纷反对。“开什么玩笑!”“不可能!法师塔怎么会塌掉?”
“他说的没错。”卡奇拉大师插话进来,他的表情无比阴沉,“魔力中枢如果被毁的话,法师塔确实撑不了多久。”话刚说完,塔楼又是一阵震动。
他刚刚一直在闭目冥想,这时站起来对我们说:“刚刚收到了大贤者的指示,他终于找到了恢复魔力中枢的咒语,现在需要我们都赶到那里去,保护他将整个仪式进行完。”
“诸位,”他说,“如果要守护好法师塔,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的表情郑重,坚定,他看向周围,其他的学徒们也是相同的表情,一种悲壮的气氛在他们之间飘荡。
老头在旁边嘀咕:“不就是一座塔楼嘛,塌了也就塌了……”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看上去也被这种气氛影响了。
还好他的话没被这些人听到,我看了看他。我们两人与现在的气氛格格不入。
“行动吧!”卡奇拉大师打了个响指,他们押着我和老头两人,改变目标,朝法师塔的魔力中枢走去。
整座法师塔的结构极其复杂,每一层都不规则地排列着教室、图书馆、自习室、冥想室、实验室等设置,看上去就像迷宫一样,但不论哪一层,它的中央都是规则的——魔力中枢。
在魔法衰微的今天,它为整座法师塔提供着近乎奇迹般庞大的能量,支持着法师塔的运行。据说这是一种自古代失传的立体法阵,源源不断地从地脉中汲取力量。
大师们相约在法师塔底部集结,这个地方我很熟悉,每月所有的学徒都要来这里进行一次加固封印的仪式。
等我们到达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师与学徒都有,看到我们到达,当先一位大师迎上来:“卡奇拉大师,您终于也来了。”但他的眼睛却看向我。
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我的心脏缩紧了:这个人就是卡尔。一个人握住我的手,我回头对上麦迪文恳切的双眼,一时间没办法说出话来。
“这个逃犯是被我抓回来的。”卡奇拉大师指了指我。“毕竟监狱已经毁了,暂时也没办法把他送回去。”
卡尔点点头,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在说在现在这个严峻的形势下逃犯根本微不足道。
“仪式早已开始了。”他向卡奇拉介绍道,“大贤者说过了,这次仪式中的咒语是他毕生所用中最复杂、最深奥、最伟大的一个,他的施法过程绝对不能被干扰。”七名大师结成了一个防御法阵,大贤者站在防御法阵的中间,长袍白须无风自扬,像是传说中的圣者。外围被学徒包围住,支援法咒的吟唱声响彻整个空间。
“你觉得那些邪教徒会来这儿?”卡奇拉问。
卡尔点头:“那个厄尼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法术反制了两位禁锢他的大师,现在下落不明,如果是他的话,肯定能看出来现在是大贤者最脆弱的时候——他会花这么大力气破坏魔力中枢,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一刻。所以我才从大贤者那儿得到命令,要在这里阻止他们。”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耳边就响起了一个阴森沙哑的声音:“说得不错,我已经来了。”
正在引导着支援法咒的学徒中间出现骚动,一个宁静的声音响起:“放松身心,努力找到冥想课上的感觉,不要被外界所干扰。”
听到大贤者的话,骚动渐渐平息下来。
这时,戴维教派的邪教徒们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尚未加入到仪式中的两位大师连忙做好迎战准备,卡奇拉手中托起一个浓酸做成的球,卡尔面前的泥土迅速变成一个泥浆傀儡。
连我这样的半吊子都能看出,这次进攻的邪教徒明显与之前在路上遇到的杂牌军不一样,他们至少穿着统一的代表着不祥的法袍,手里拿着的是法杖而不是镰刀锄头刀剑。
那个站在邪教徒中间,显得地位超然的法师说:“日安,法师塔的诸位。”
看来他就是麦迪文口中的厄尼尔了。我看了眼麦迪文,发现他额头上全是汗,身体也颤抖不已。虽然这个敌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过需要这么紧张吗?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我才勉强笑了下。
卡奇拉说:“你们就来了这么点人吗?”
厄尼尔回答:“其实我心里觉得,自己一个人来就足够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执意要跟来。”
“真好笑,您就那么有把握能够打赢我们?虽然我们不常打架,不过,”卡尔挥挥手,泥浆傀儡晃动着庞大的身子上前。“不要小看法师塔的大师们啊。”
这是我第一次见证真正的魔法师之间的战斗。
一位魔法师究竟掌握着多少咒语?旁人永远不会知道。就像一个赌徒永远不会告诉他人自己手中有什么牌一样。
酸雾、火焰、霜冻、傀儡、替身、力场、肉体强化、时间减缓、空间跳跃、心灵震爆、重力加倍……
我和其他学徒们都屏住了呼吸,面前发生的战斗之华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厄尼尔一人独斗卡尔与卡奇拉两人而不落下风,似乎还游刃有余的样子。卡尔与其他两位相比,所掌握的咒语明显逊色不少。
咒语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爆炸,激起大量灰尘,两边都因为视线受阻而不得不暂缓进攻,我听到卡奇拉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以您刚才表现出来的水平,即使放在法师塔里也是一流顶尖的了,有这样的造诣,完全可以在一个大型帝国取得首席宫廷法师的地位,又何必甘愿与邪教徒为伍呢。”卡尔说,他额头上流下一行汗。
回应他的是一阵干枯的笑声:“到了我们这个地步,金钱与权势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毕生的追求其实与诸位一样,在于复兴整个魔法文明啊。”
“今天您要是成功了,无数先人累积下来的知识就要毁于一旦,这也是为了您所求的复兴吗?”
“些微损失与我们将获得的相比,微不足道。”厄尼尔举起双手,虔诚地说,“今夜,魔法之神即将复苏!”
卡奇拉说:“呸,你们所谓的魔法之神只是一个臆想而已,它根本就不存在。”他一挥手,一个无比熟悉的酸球飞向对面。
酸球在半空中碰上了透明的防护罩而消失了,厄尼尔将目光转向了他:“与学院派的你们相比,我们这些被排斥在外的法师天生就有着不足,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多资源,没有你们那么多知识,许许多多的咒语我们见都没有见过,我们为了战斗不得不放下法杖与咒语,而拿起刀剑弓弩——在你们眼里,这或许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也唯有一直呆在封闭的平静的港湾中的你们,才会有这种老旧过时的观念。”
两边似乎都在拖延时间,我这样想,卡奇拉这边会想拖延是很正常的,因为大贤者只要进行完仪式,从法阵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局面就会立刻倒向他们这边,恢复了魔力中枢的法师塔有无尽的战斗傀儡不说,大贤者本身就是深不可测的战斗力。但是为什么从厄尼尔脸上看不到一丝急切的表情呢?
“不过我也有我的优势:你们宅在这个世外桃源太久了,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外面,枯魔期的魔法师们有多么辛苦?法师塔之外的法师们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他们究竟被残酷的现实扭曲成了什么样?你们坐拥如此大的财富,对此没有直观的感受也是正常的。我可是亲眼见过无数起因为咒语失灵而酿成的悲剧,无数同类为了争夺资源而尔虞我诈,魔法师早就成了阴暗、变态的代名词。以至于我刚来到这里都感到不自然,你们的心理真是太健康了!”
不,你只看到了表象而已,我们也差不多快心理变态了,有三十多个学徒正在与想象中的女人谈恋爱呢。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同时向麦迪文偷偷道歉,虽然很抱歉但我是真心认为这种行为很变态啊。
“你的废话真多!”卡奇拉身前出现了八个酸球,但依然没办法突破对面的防护咒语。
“你们对刀剑固执的排斥就是表现之一,你们充其量只是一群研究者而已,根本不了解战斗,更不了解战争,如果要说杀人的话,一支毒箭与一个酸球相比究竟哪边更有效率呢?你的酸球移动速度还不到毒箭的一半。”
身后的仪式似乎进行到了高潮,我回头看到大贤者举高了双手,他口中吟唱的声调也达到了最大,看得见的光芒正在修复着大厅中央的碎裂石柱。卡奇拉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仪式成功后,我会更有兴趣聆听您有关魔法师战斗的课程。”
“不,你们的仪式不会成功的,”厄尼尔说,“那么我也该施展那个咒语了。”
咒语?我和所有没有参与进仪式的学徒和两位大师都一样,注意力被这个不祥的名词吸引过去。
厄尼尔胸有成竹地说:“听好了,这就是学院派法师与当代实战派法师之间的差距,当这个咒语开始作用时,我就赢了。”
他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一只手指指向天空,同时用极慢的口型拼出三个字。
“动,手,吧。”
于此同时,我看到旁边一直在颤抖着的麦迪文突然停止了颤抖,他冲向了将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厄尼尔身上的卡奇拉,并将那把藏在袖子里不知道有多久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背心。
十数名学徒做了与麦迪文相同的事情,他们将匕首插进了面前的大师背后。
仪式瞬间被打断了。那些没动手的学徒方寸大乱,他们看到自己敬爱的导师倒在同窗的手下,一个个不知所措,站在法阵中心的拉比克大师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似乎受到了强烈的法术反噬。
厄尼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居高临下地告诉没有瞑目的卡奇拉大师:“这就是你我的差距,我们在外面经历过的,现代法师们之间的战争……你们想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