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燃烧,大地在破碎,秃鹫在欢呼,尸体怀里的婴儿在哭泣,遍地都是尸骸,人类的骸骨被堆成了一座小山,最顶端的一具保持着死前的姿势,一支干瘦的胳膊无助地伸向天空,仿佛在祈求救赎。
魔王盖亚狰狞扭曲的身体与这座小山一样高。不过他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巨大的带着荆棘的锁链牢牢拴住了他,他被迫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蹲坐着。
“我愚蠢的学生们啊,不要忘了你们的知识从何而来,你们竟然敢反抗我!”
站在他面前的十多名长袍法师围城一个战斗法阵,与他庞大的躯干比起来是如此渺小。领头的那一个大声回答:“这一天早就注定了不是吗?我最亲爱的导师啊……人类会因为您赐予的魔法而感激涕零,但更会为您轻贱他们的性命而反抗!”
“你的背叛是最让我痛心的一个,云迪……你最聪明,最有天赋,也最愚蠢……放着至高的统治者不做,却甘心与凡人为伍。”
“导师啊,您以为我们真不明白吗?我们也只不过是你的牧羊犬而已,最终我们的命运与那些枯骨没有分别——不过这些都将过去了。人类的命运,该由人类自己掌握。”
魔王盖亚疯狂地大笑:“真是自甘堕落。你们从古代遗迹中发掘的这个咒语的确厉害,不过,凡人是绝对不会有足够的力量使用它的!”
他开始扭动身子,巨大的锁链发出呻吟声,他挣扎得越来越厉害,锁链纠结时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到后面几乎可以与雷鸣媲美。
云迪背后,人类法师们忍不住退后几步,兜帽背后,汗珠划过他们紧张又无助的脸。
魔王的右手率先挣脱束缚,他迫不及待地用其抓住一个背叛者,那个尚属于高大身材的人类法师只比他的手掌大一点。
“不听话的虫子就是害虫,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轻易将其捏碎,临死前的人类法师爆发出了痛苦的大喊。
那个人类法师的躯壳同样也被扔在了骸骨山上。
尽管脸上显现出惊惧的表情,身体也在颤抖着,但没有一个人类后退。
魔王又抓住一个没能闪开的人类法师,“我见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咔的一声捏碎,“你知道你们人类最伟大的品德是什么吗?是恐惧。会恐惧才会在危险面前懂得退后,不懂得恐惧的人类都已经死了,你们都是懦夫的后代啊!可是为什么你们要背弃这个品德呢?为什么你们就不会向你们的同类们学习呢?为什么还要呆呆地站在这里送死,而不干脆点逃开,好让我的追逐游戏变得更长更有趣一点呢?”他仰起头,将抓着尸体的右手举起来么,丑陋的大嘴喝着从尸体中滴下的血水。
云迪说:“恐惧只不过是你奴役我们的工具而已,你其实并不真正了解过我们人类,我们已经找到了足以战胜恐惧的精神力量!”
魔王哈哈大笑,那阵势就像是雷鸣:“你是想说爱吗?你们的文学中永远歌颂的主题,你们的吟游诗人不断将其传唱,早在一百年前,我就已经证明过这只是你们的臆想罢了——人类中根本不存在无可保留毫无自私的爱!面对生命的威胁,面对利益的诱惑,妻子会出卖丈夫,儿子会陷害父亲,兄弟会互相残杀——所谓人类的爱,”他左手的锁链也被挣脱了,“比你们的咒语还苍白!”
人类法师中又出现了骚动,但依然无人后退。
“导师,你又错了。”云迪大张着手,两条比刚才还粗的锁链从地上伸出,再次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将魔王捆住。
魔王再次挣扎,却无法挣脱分毫。
云迪指了指魔王的右手,“刚刚被你杀死的那个法师叫桑泽,他的家乡在多伦大草原上,那儿是他的挚爱,他曾无数次地向我描绘过夕阳下赶着牛羊在大草原漫行的场景,可是十年前,你的一句‘我想吃羊肉了’,就让那个大草原变成了焦土。
“被扔在骸骨山中的那个法师叫克兰,半年前的他曾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的妻子快生了,他的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他的妻儿身上。可是他的那个儿子,现在就在你的珍宝室里,被你做成了邪恶的巫毒法器,他的妻子因为破腹产已经死了……
“在场的我的同僚们,大多都有着类似的经历,他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向你复仇。他们为了今天,有的已经忍辱负重二十年了,你从来没真正关心过我们这些虫子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不是吗?
“支持我们战胜恐惧的,是因为爱而产生的至高的恨啊!”
所有人类法师的脸都从阴影中显现出来,每一张脸上显示出来的都是仇恨,刻骨铭心的仇恨。
那是一种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将敌人一起拖进地狱的觉悟。
坦白说,这种感情我并非不能理解,如果有人敢对珊莎做出类似的事情出来,我的反应大抵也是如此吧。
“抬头看看吧,你的学徒究竟成长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云迪指向前方的尸山。
魔王顺着云迪的指尖望过去,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这或许也是人类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在笑。
每一具尸体脸上都是笑脸。
魔王看着自己的右手,手中那个名叫桑泽的法师尸体,也在笑……
那并不是空洞的笑脸,而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扭曲的笑脸。
锁链像蛇一样扭动,将他缠得更紧了。他奋力挣扎,却看到锁链的表面,一张张笑脸也从那儿浮现出来,他愣了一下,锁链趁机将其捆得更牢,他摔倒在地,大地震动了一下。
即使落入如此困境,魔王的表现依然是大笑:“我最聪明的学徒哟,你终于也走出了这一步,血祭是我最得意最邪恶的法术,你不是一直拒绝使用它吗?现在的你,与我究竟有多少区别呢?”
“导师啊,你就没看出来这些祭品脸上笑脸代表的意义吗?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啊,为了能够向你复仇!这就是你我之间的不同。同样的祭品数量,我借到的力量远比你能掠夺到的要多!”
魔王说:“虚伪与自欺欺人是人类另一个美德!你尽可以用这些理由来欺骗自己,掩盖自己也使用了最禁忌最邪恶法术的本质!怎么样,将那么多人的生命换成魔力是不是很有快感?凡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积攒下如此庞大的力量!魔力,是会上瘾的!
等着看吧,最终你也会成为我!”
云迪点点头:“坦白说,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所以我们都给自己下了个强迫咒。”
“?”
包括云迪在内,所有人类法师都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其风格与杀死德玛西亚的别无两样。
云迪说:“我们将会是最后的祭品!”
魔王又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真是愚蠢的人类啊!你们赢了,来吧,杀死我吧,我允许你们用我的脑袋做战利品。”
“导师啊,您还想骗我们吗?这副躯壳只是你的容器而已,容器死亡对你来说是解脱,您大可以找个新的容器占据不是吗?不,我们认为这个威武雄壮的容器最适合你不过了。”
魔王盖亚终于忍不住了,他失去了一贯的优雅与豪气,开始破口大骂:“一群蝼蚁!你们无法毁灭我,我族的灵魂永远不灭!”
“我们确实还没找到消灭你的方法——在人类找到之前,我们决定,先将你封印起来,一千年?两千年?终有一天你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魔王身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发光的魔法阵,像陷入泥潭一样,他缓缓陷进去。
“魔力还不够……”云迪喃喃地说。他背后的那个人类法师点点头,尽管手在颤抖,但还是顺利地将匕首刺入自己心脏。
倒下时,他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太过仁慈是我最大的错误,”魔王挣扎着说,“从一开始,我就该将你们这个种族全部毁灭干净!”
“导师,没有人类这一智慧种族,您又该与谁聊天呢?不会觉得寂寞吗?为什么不会懂得对他们好一些?这些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又有三个人类法师将匕首刺入了心脏。
魔王大半的身子已经陷入法阵中,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丑恶的人类,不值得我对他们好!”他的表情空前狰狞。“等着瞧吧,等我再次出来时,就是你们毁灭的时候。”
“我们以自己的生命担保,不会让这一天发生的。”云迪说。
“不会有人记得我们……同样,你也会成为人类厚重史书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章节……剩下的学徒们也不会知道我们用了什么方法封印住你的……他们将会成立一个组织,在此处建立起一座高塔,隔绝世人,只为能将你葬入永恒。”
所有还活着的人类法师将匕首刺入了自己心脏,包括云迪。
“不要小看人类了啊,导师……”
我看着他的笑容,他的笑容与其他所有祭品的笑容都不同,是一种解脱的,得意的笑容。就好像一个终于下赢了对方的棋手。
至少还有一个人会记得你,云迪,封印住魔王的无名法师。
等等,我晃了晃头,我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们都没看到我吗?
我伸手想碰碰云迪的尸体,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他,并没有任何实在的触觉。
这是幻象……
我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点都不痛,这里真的是幻境。
我看着天空,天空依然在燃烧,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到原样,然后再继续燃烧。
很快这种很壮观的画面就让人看厌了。
我双手做成喇叭状,努力喊出来。
“有人在吗?”
“故事已经讲完了不是吗?”
“是不是该放我出去了呢?”
“我女朋友马上就要和别人结婚了,我还想见她最后一面呢,我时间很急的!”
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不过无人回复。
不,回复还是有的,如果说尸山中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婴儿啼哭声也算的话。
我忍不住走向尸山,婴儿就躺在那里,或许是这里除我之外唯一的生命了。
咳,幻象也算生命的话……
很让人意外的是,我居然能碰触到这些尸体。
我强忍着恶心感,拨开这些尸体,婴儿就在这些尸体里面,他的哭喊声变清晰了。
“能不能安静一点啊,就知道哭,吵死了!”
我终于见到婴儿了,还顺带见到了一直抱着他的母亲——如果这确实是他母亲的话。
那一瞬间,我的手脚冰凉,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珊莎的脸……
与其他的尸体不一样,她的脸上没有半点血污,依然如此清晰美丽。
但这改变不了她已经是尸体的事实。
她抱着婴儿,脸上的表情也与其他不一样,不是扭曲的笑,而是忧伤。
怀中的婴儿给了她一种圣母般的气质。
但这改变不了她已经是尸体的事实。
我忍不住退后,双手抱头,精神几欲崩溃。
空荡荡的空间中回荡着一个废柴魔法学徒绝望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