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私奔吧。
我沿着塞纳河慢慢地走着,脑海中回响着珊莎的这句话。
这意味着珊莎要抛弃掉之前所有的幸福生活,背负着之前所有亲朋好友的诅咒,将自己未来的全部交给面前那个男人。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与我共度余生。
珊莎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吗?还是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此时我心中的惶恐,却大于惊喜。我也想着有一天能和珊莎有个完满的结局,但现在……却也太快了。
我努力回忆着珊莎握着我的手说这话时的眼睛,瞪大了的,充满不安的泪水的双眼。
或许是心事太重过于恍惚,我都没有注意到前面河岸边的那几个人影。等我注意到的时候,虽然很后悔但已经跑不掉了。
我们敬爱的霍恩海姆大叔嘴里的雪茄亮了一下,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然后向我打招呼:“贤侄,这么巧啊?过来这边啊。”
既然已经被看到了,我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现在的霍恩海姆给我一种全新的印象,他已不是那个刚从大树上掉下来时醉醺醺的醉汉,也不是那个笑眯眯和珊莎说话时慈父,他现在眯着眼睛抽雪茄时,有种更加懒散,更加张扬的气质,就好像打哈欠的狮子一样。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正样子,面对珊莎、面对道上的敌人他会伪装起来露出笑脸,但面对我完全不需要伪装。
因为我们两人完全不是同一数量级上的啊。
我走过去后,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女儿今天又麻烦你了。”
我连连摇头:“哪里的话。”比起和大叔套近乎寒暄,我更在乎的是大叔身后那几个人在干什么。
大叔也注意到我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拍拍手催促道:“你们几个麻利点啊!”
“好嘞!”“嘿哟!”那几个人合力抬起麻袋。
然后他回来笑着对我说:“指挥几个手下人倒垃圾而已。”
可是那个麻袋好像还在动啊。
“扑通”一声,麻袋在塞纳河面溅出一点水花就悄无声息了。几个人拍拍手中的灰,互相击掌相庆。
“生了病的瘟猪罢了。”大叔继续解释,他也不管我接受不接受,又抽了一口雪茄,然后笑了。
笑得好危险。
虽然怀疑霍恩海姆是故意在河边等着我,扔麻袋的表演也是给我的下马威而已,但我的心依然不争气地颤抖了起来。
岳父大人啊,你刚才才夸我“面对强权面不改色”,但其实是你搞错了啊,我那时只是不知道您“船王”的真正含义而已。
“现在想想,珊莎小时候就这么缠你呢……想不到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大叔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唏嘘。
您的变化也不小呢,我在心里想。小时候的大叔完全是个和和气气的人,想不到他日后的变化会有那么大,几乎完全看不出往日的痕迹了,难怪第一次见面时,我没能认出他来。
大叔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走,我们两个好好地聊聊。”
搂住我的那只手坚强有力,显示了它的主人的意志:不许你反抗。
我们两人上了一辆马车,相对而坐,沉默无言,他一直抽着雪茄,看着窗外。
马车在一栋豪宅前停下,大叔带我进去的时候笑着说:“这几年因为生意上轨了,所以才买这样气派的房子,以前我们工作的地方可是又阴暗又隐蔽见不得光的呢。”
这里就是“冥河摆渡者”的大本营啊。
不过我已经有觉悟了。刚刚在马车上我想了很多,有些事情我想清楚了。
这已经是一场战争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我要把珊莎,从面前这个老男人身边抢过来。
或许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青年,手中的资源没有他那么多,但我有一张王牌,那就是珊莎。
珊莎的心是在我这边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被残暴专制的父亲强迫,嫁给有权的贵公子什么的,珊莎可不会答应,她不是那么没主见的弱女子。她看似柔弱的躯壳内,隐藏强大的、坚定不移的灵魂。我必须有和她相称的坚定和决心,不然一定配不上她。
在大叔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人,大叔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不过并没有我的座位,我只能站在原地。
这情形就好像在治安官的审讯室接受拷问一样。
但我已经不会软弱,不会畏惧,我瘦竹竿一样的身材站的笔直,目光没有躲闪,心中没有犹豫。
片刻沉默之后,霍恩海姆放弃了雪茄:“看来你想得差不多了啊。”
我点点头:“伯父,我和珊莎是真心……”他止住我的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之间的感情,可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我需要考虑的东西远不止单薄的‘爱情’那么简单。”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如果没从珊珊那里得到事先警告,我一定会在刚才就把你和那头瘟猪一起扔下去了,你猜她是怎么警告我的?”
我说:“我相信伯父一定不会做出这样伤珊莎心的事情来的。”
他绕到了我后面:“她竟然说,会跟着你一起去死。多么伟大的感情啊,我都有种白养了女儿十几年的念头。”
我一时无言,心中对珊莎又多了一份感动。
“可是,”他从背后靠近我,就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就好像野兽在低语一样,“我也认真思考过,把你阉了之后扔给珊莎,看她会如何对待你。相信我,我做得到的,我只要把手中这个杯子摔下,就会冒出一大群人把你压在地上。”
我感到毛骨悚然,转过身去强自镇定地说:“珊莎会恨你一辈子的,而且我也不会束手待毙,不谦虚地说一句,我也是法师塔年轻一辈的高材生呢,法师塔不会坐视他们的人被随意虐杀的。”
他嗤笑一声:“一辈子?我毕竟是她的父亲啊,而另一边呢?一个一无是处的阉人,她能保持对你多久的热情?你们的爱情究竟能坚持多少天呢?”
我不敢想下去。
“至于法师塔嘛……”他拉了拉桌边的铃铛,对进来的副手说,“让客人进来吧。”
霍恩海姆的客人吓了我一跳,居然是德雷克大师,学徒的天敌。此时他却没有了让我们心惊胆颤的铁面无情,而是一脸谄媚地笑着说:“您可算是接见我了,不不不,我绝对没有等得不耐烦的意思。”
霍恩海姆说:“我们的事情先不谈,他是你们的人吗?”
德雷克大师一看到我脸色就变了,眉毛拧起回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德雷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假期不是被取消了吗?”
我一下子虚了,霍恩海姆说:“想不到他还有其他问题啊……我和他还有些话没说完,能不能等下再进来?”
德雷克大师点头哈腰地出去了。
我心中的信心被一点一点摧毁了,不愧是船王啊,法师塔的大师在他手下可以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实力深不可测。
“可是事情毕竟没有恶化到那一步的时候,”霍恩海姆说,“所以我才会找上你,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从你们的角度出发,奉劝你们分开吧。”
我反驳道:“可是伯父,如果你真的是为珊莎着想,就不应该阻碍我们之间的感情,难道分手不会让她伤心欲绝吗?”
“你想得太天真了,我内心是个向往自由的人,这一点我也同样寄希望于我女儿身上,她即使爱上的是掏粪工的儿子,或者小偷妓女的后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出手干涉,唯独你,魔法学徒罗兰,你不行。
“你们年轻人真的很浪漫,口中说着‘有爱就行’,看事情乐观地像傻子,你有没有想过,你能给珊莎怎样的将来?你要何时成为正式的魔法师获得自由,好有足够多的时间来陪她?四十岁?五十岁?又或者,就这样和珊莎一个月一次见面过下去过一辈子。
“我已经看到你们的未来了,原本炽热的爱情冷却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猜疑、吵架、嫌弃、拖累,这是个多么垂头丧气的结局啊……
“所以早点脱身吧,在这份感情它还美好的时候,就封存在记忆中,这样你还能有个甜蜜的回忆。”
我张张口,这些东西我真的没想过。
我能给珊莎未来吗?
珊莎是怎么想的?
德雷克大师带我离开时,我偏头问了他最后一句:“只要……我成为魔法师就可以了是吗?”
他点燃了另一根雪茄抽上一口,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