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找到那时龙壮活着的证据,那么,这礁石上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了,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用来混淆视听。同时,我也便有理由相信,我们的经历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遇到了所谓的鬼魂。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这一点。
在搜寻了一番,无甚斩获之后,我和二蛋离开了这里。
此时日已落尽,天色幽暗,但我们归心似箭,于是点燃火把,连夜翻山越岭,按原路返回。我疲惫到了极点,但仍是咬牙坚持着,和二蛋走走歇歇,以求能够尽早弄清事情的真相。
第二天上午,我们终于走到了公路边,拦了一辆车,去到了蓬莱车站。
我们找到先前住过的招待所,收银的女孩还记得我们,所以没费太多口舌。我们说明来历,问她是否还记得那天和我们一道过来的老乞丐。
她愣了一下,然后问,什么乞丐?
“就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乞丐,穿得破衣啰嗦的,我们还给他开了一间房。”
她一头雾水:“当时就你们两个人呀,哪里有什么乞丐?再说,我们招待所也不可能让一个乞丐入住呀!”
“小姑娘,你再想想,当时,一开始是我们两个人的,后来我们出去绕了一圈,就带着一个乞丐回来了,然后我们又重新开了一间房,留给他住。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她摇了摇头,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然后打开桌上的登记簿,翻看了几页,又拿到我们面前,说:“我想,可能是两位记错了。您看,这是当天的记录,205号客房和207号客房,两间,入住邢先生和元先生两位。”
我看了看上面登记的信息,果然只有我们二人。
我心里有些发慌,却听她低声问道:“二位先生,不会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我们一怔,齐齐望向她。
她继续说:“不瞒您说,那天,我觉得两位挺奇怪的,原本开了一个双人间,可出去绕了一圈之后,回来又加开了一间。我以为二位闹了什么矛盾要‘分居’,可后来查房的时候,发现你们两个还是住的一间房,而加开的那间,却一直空着……”
我感到心底涌起了一阵寒意,以至于小姑娘后来的话,我都听不到了。那个龙壮,竟真的是一个无形无影的鬼魂,只让我和二蛋看到的鬼魂。
这么多天,我们竟一直和鬼魂待在一处!
我们恍惚着走出招待所,谁都不想说话。
思索了很久,我渐渐冷静下来,却仍然不肯死心。我记得,除了招待所的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人见过我们和龙壮——出租车司机。
于是,我们来到了乘客出站口。
那时,我和二蛋、龙壮三人,就是在这个地方,找到的出租车司机,并由他载着我们,寻到了龙山。
许多辆出租车凌乱地拥在出站口,等候下车的乘客。一旦见到有乘客走出来,便一窝蜂地扑上去“抢客”。
幸运的是,当时租到的那辆面包车,司机也在其中。
我们走过去,他一见我们,便问:“两位小哥去哪儿?”
我朝他笑笑,说:“还记得我们吗?”
他上下打量着我们,然后猛地一拍手,说道:“哟,原来是您二位,前些日子坐过我的车,我说怎么瞅着这么眼熟呢!怎么,这次要去哪儿,不会又去那个荒山野岭吧?”
二蛋塞给他一根烟,点燃了,说:“这次我们不去哪儿,是想跟您打听个人。”
“打听谁?”他说,“只要我认识的,准保一字不落地告诉您。”
“就是那天,和我们一起租您车的老乞丐。”
在二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注意察言观色,发现司机皱了皱眉,满脸疑惑的样子。
我的心凉了半截。
“哥,当时是您二位租的车呀!”司机说。
“对啊,就是我们租的车,可我们当时不是带了一个乞丐吗?总共我们三个,我坐前排,我这位哥们坐中排,那乞丐怕自己身上味儿熏到你,自个儿坐去了后排。”
司机挠了挠头,说:“哥,您可别吓唬我啊,我记得真真的,当时就您二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上了我的车,还说不出明确的目的地,我瞎绕了半天才把您二位送到。”
我和二蛋对望了一眼,事情的结果,似乎已经容不得我们继续抱有侥幸心理了。
“哟,我明白了。”司机补充道,“我说呢,当时您二位一直在我旁边说话,可有时候说出的话却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让人听了发毛,感觉就像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和你们一起说话,只是他说的话我一点都听不到。我的妈呀,原来我车上还有个乞丐,它是人是鬼?不会留在我车上了吧?我的妈呀,我这车还敢开吗?”
“没没没,”看着司机陷入了一团凌乱,我赶忙说,“没有什么乞丐,我这位兄弟患了幻想症,您别往心里去啊!”
我赶紧拉着二蛋走远。
事情似乎已经很清楚了。我和二蛋坐在广场的长凳上,忧心忡忡。
“这张凳子,咱和龙壮一起坐过。”我说,“那时,咱请他吃了一碗蓬莱小面。你说,面馆的老板,会记得他吗?”
我们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我记得当时只是带龙壮进面馆买了碗面而已,那两个人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见过对方。
但不过去问问,我又总觉得心有不甘。
于是,时隔多日,我和二蛋再次走进了面馆。
整整一天一夜没吃过饭,但我们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饿,什么都吃不下。
老板仍穿着那身白色的厨师服,一见我们便热情地打招呼。
他的记忆力还真不错,人来人往,竟能够记住我们两位过客,难怪敢自诩为蓬莱的百事通。
抱着一丝希望,我问他:“老哥,记得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带着的那位乞丐吗?”
“乞丐?”
我心头一沉,说:“就是第二次来的时候,我们要了碗面打包带走,那时,身边曾跟着一个乞丐,他进来绕了一圈,就出去了。”
老板笑道:“您买面打包这事,我还记得,但那乞丐嘛,我是真的没印象了。像您说的,他只不过进来绕了一圈,我在后厨忙得热乎,哪儿会有功夫注意他?”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我是不是太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不过,两位小哥,您上次和我问的那个龙湾村,我这些天倒还真打听住了!”他话锋一转,说道。
我立即坐直了身子:“老哥,您打听到了什么?”
老板说:“两位小哥,您听了可别丧气啊!据我听到的消息,那个龙湾村,紧挨着大海,不过,在几十年前的一次海啸中,被淹没了,全村几百口子人,一夜之间全死啦……小哥,小哥,你怎么了?”
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阵失神。
几十年,准确的数字是三十年,我有比老板更详细的消息,却无法和他明说。
后来,我和二蛋返回了报社。
主编雷霆大怒,狠狠地批评我们,说两个大活人,出去了好几天,竟连一张有价值的照片都没有采集到,还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新闻线索。
我理解他的心情,报社本想借此机会一炮而红,可如此一来,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我们虽经历了千辛万苦,但所闻所见,因缺乏有效的证据,最终只能作为乡野怪谈来刊登了。
我请了一周的假,足不出户,浑浑噩噩地呆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去想,直到把所有事情都压进心底。
周一,我上班。
见到我,二蛋兴冲冲地迎了上来,说,你小子可算活过来啦!你知道吗,凌玥来信了!
他说着,把一张信纸丢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以为他在和我玩笑,心不在焉地拿起信纸,瞟了一眼,随即惊得张大了嘴巴,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是凌玥的来信,真的是凌玥的来信!
我颤抖着拿起它,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蛋小声说道:“对不住啊,我见是凌玥的来信,你又请假不在,所以就替你先拆开看了,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只是单纯的怕耽误事而已!”
我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他,何况,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偷看我的信件了。此刻,我的脑子里,满是凌玥的身影,我急切地想知道她的现状,急切地想知道她在信里写了什么。
好友邢龙:
一路的帮扶与陪伴,你我共历生死。如今回首,短短几日,却恍如过了一生。原本,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可当拿起笔的时候,细细琢磨,却又觉得没有什么是非说不可的了。我想,聪明如你,想必很早就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是的,我爱你,不知何时,那份爱意便已悄悄萌芽。它来得太静,我仔细思考:是在鲛人身前,你讲述那段凄美爱情故事的时候吗?是在银盾号上,你用自己的身躯为我挡下鬼鲼利爪的时候吗?是在尸菇林中,你我月下长谈、倾吐心扉的时候吗?我已记不清了!但是,在我违背祖父的意愿、义无反顾地扑到转生藤下救出你的时候,我才确定,我是真的爱上了你。
然而,我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当日一别,将为永远。
我们因蓬莱而相识,但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蓬莱。那个地方,曾是我幼小心灵的依托,长大后,我用自己的世界观去度量它,觉得它不再那般神圣,但那丝毫未能影响我继续追寻它的决心。它是美好的,这个世界上,我想,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它那样的美好,只是,某些肮脏龌龊的人给它圣洁的身体添了瑕疵。
它是无辜的。所以,我恳求你,请让它就此安息吧!不要用你的笔,破坏了它在世人心中的美好,不要让那些人的劣迹,玷污了它在世人心中的圣洁,让人们的心中,始终有这样一个可以追逐向往的世外仙境!
请原谅我此前的欺骗,为了父亲的遗愿,我不得不那样做,对此,我深表歉疚。但我觉得,你会原谅我,对吗?
祝你安好!
玥儿
我将这份信读了三遍,当最终停下来的时候,我已泪流满面。
我当然会原谅你,在我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群持枪凶徒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了你。
“老邢?”二蛋担心我,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招呼道。
此时我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擦了擦眼泪。
他问我,你觉得,凌玥是不是还活着?
我回答,是的,她一定活着。我拿起信封,满怀期待地望向发件地址一栏,古黄色的纸上,只有两个黑色的大字:
蓬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