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院中,安静无声。
郭碧玉眉头微皱,对着青燕示意了一下,青燕大声喊道:“紫鸥!紫鸥!卫嬷嬷!蘅娘!”
自然无人应声。
青燕道:“怎么一个个都死了吗?”说罢快步走到正屋门口,一推门,往屋里看了一眼,便急忙又将门关上了,挡在了门口,道,“这里没有人。”
她越是慌乱,郑娘子越是狐疑。
今个儿客人极多,说实在的,对比以前李氏在西北的时候住的那个大宅子,而今这郭府可真是太小了,因此一旦这样大规模的宴请宾客,就显得极乱。
郑娘子心中暗道:莫不是蘅娘在屋里做了什么丑事……不然青燕怎么一脸这样又羞又慌的模样?
虽然找不到二娘子,若是能让东院出一次丑,郑娘子也是极为乐意的,便上前道:“且慢!你不要遮遮掩掩的,屋子里真的没人?”
郭碧玉笑道:“郑娘子,我看您不像找二娘子来的,倒像是找长房的茬儿的。青燕,你让开,我倒不信了,蘅娘在我眼皮子低下敢做什么。”
她上前走了几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郑娘子请吧。”
正这会儿,就听院门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就说吧,你哪里就能那么容易见到小郎君!都跟大娘子说了半天了,耽误了大娘子去那边席上不说,你还敢偷跑出去,你能出得了东院?”
“好言好语跟你说了,等宴席结束了让良玉过来也就是了,你闹腾什么呢?”
郑娘子浑身一震,猛然回头,就看见卫嬷嬷和紫鸥拽着一个人,不是蘅娘又是谁?
她突然就如同从头泼了一盆冰水下来,从脚底往上冒起了寒气。
蘅娘在外头,那……屋里没人也就罢了,如果有人,会是谁?
青燕为什么那副表情?
她往后退了一步,强笑道:“既然蘅娘回来了,那是奴婢误会了,这里不看也罢。”
“都到了门口,还是看看吧。”郭碧玉道,“不然郑娘子心里说不定怎样编排我呢!万一再去外面说我藏了个人什么的,我可受不起。”
正这会儿,雀儿等得不耐烦了,从后头推了郑娘子一下,郑娘子脚下一个趔趄,便栽栽歪歪地进了屋,没站稳,“噗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两只手却没磨破,因为直接按在了一件绸缎衣服上。
她一个哆嗦,抬起头,就看见里屋的门半掩着,不知道什么人的衣服,一路从里面甩到了外面,还有一件亵衣正好搭在门槛上——素白的颜色,上面绣着红梅。
浣琴和莳花都认得那件亵衣。
而和亵衣扔在一处的,是一条玉带——那是男人的东西。
浣琴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莳花更是直接就喊了出来:“二……”还是郑娘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像是要杀人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要往里走,就被郭碧玉拦在了前面。
“东院里还真出了这样的丑事。”郭碧玉道,“将里屋门给我锁了,甭管是谁,一个都别放跑!”
郑娘子脸色变得灰白灰白的,道:“大娘子……二、二……”二了半天,“二娘子”这三个字也没说出来,仿佛被她嚼碎了吞进了一般,道,“……的名声要紧,别声张了吧,奴婢把姑娘接出来……就当没这回事……”
无论是郑娘子,还是被捂住嘴后知后觉的莳花,亦或是浣琴,没有一人说出“二娘子”三个字来,郭碧玉自然也不会说。
“郑娘子,你莫不是糊涂了?”郭碧玉冷冷地道,“我不知道里面是谁,但是看衣服扔了一地,这事儿也不小,东院姨娘的屋子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我一个未嫁的娘子,怎么能担得起这样的事?黄鹂,去请我娘亲和我婶母过来!就说这边出事了!”
黄鹂最喜欢这样的差事,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了。
蘅娘已经被卫嬷嬷和紫鸥也推搡着进了屋。
她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地的衣服。
大娘子……她真的做了……她真的敢……就因为她猜着那香料和二娘子有关……竟然做得这么绝……
她抬起头,正好碰上郭碧玉冷如寒冰的双眸。
郭碧玉的眼神瞥了过来,只是一眼,蘅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她敢让紫鸥和卫嬷嬷将她带进来,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幕,就是在告诉她:一个妾侍的性命,可远不如户部尚书嫡女的清白珍贵,可是她郭碧玉连后者都敢毁,何况是她这条贱命?
蘅娘哆嗦了起来。
郭碧玉这才转头看向郑娘子,却已经带了怒意:“郑娘子这是求人呢,还是要害我?您也不说里面的人是谁,就要接出去,是当我眼瞎吗?看着衣服脱的遍地都是,里面明显是一男一女!你把女的接走了,倒把那男的留在我们东院,最后再倒打一耙说是我们窝留外男?只有你们的名声是名声?我的就不是?”
她说罢转过身,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弯腰从地上拎起了一件孔雀蓝的襦裙。
青燕愕然道:“这……这不是大娘子刚才借给二娘子穿的那件吗……奴婢再不会认错的。”
郭碧玉顿时冷笑起来:“得亏没答应郑娘子的话,不然留着我的这条裙子,到时候再有什么忘恩负义、黑心烂肺的将这腌臜事栽赃到我头上,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郑娘子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
她早就知道二娘子先前换了大娘子的衣服的事,若是郭碧玉能让她将人先弄走,便是流言真的传出去了,谁知道是郭家的哪个娘子呢?而且大娘子经商,总和外男打交道,一向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再加上这件她的衣裙,她有把握能把污水泼到郭碧玉身上。
可听了郭碧玉的话,郑娘子心里一阵凉过一阵,原本以为这位大娘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商户女子,只在外面折腾的凶,对内宅这些事情说不定也是粗枝大叶的,却没想到,竟是滴水不漏!
郑娘子怔怔地看着郭碧玉,无论是想要阻拦黄鹂去喊人,还是阻拦这里屋落锁,她都无能为力!更不要说已经石化了的浣琴和莳花了!
外面脚步声杂乱地传了进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郭碧玉捏着双手,就在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娘亲为了她,曾经想干脆杀了扬羽……她也是魂不附体地趴在门边,就那么听着外面的人越走越近……
黄鹂是个心眼儿活络的人,大娘子让她去报信,她立刻就明白了大娘子的意思。
一定要往大了说,却不能说的特别清楚明白。
要让一屋子人都知道出了大事,却不知道是什么大事。
所以现在除了费氏和李氏,其他各家的夫人们也特别关切的跟了过来——有热闹谁不看?
费氏一进屋就看见了郭碧玉苍白的脸。
一直以来,因为女儿在生意场上纵横自如,费氏从来没想过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郭碧玉,而今看到她站在屋中,手里提着一件裙子,恍若神魂都飞走了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急忙赶了过去,将碧玉搂在怀里,道:“碧玉,碧玉!怎么了?”
郭碧玉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她娘亲费氏后头站着的季夫人,引以为耻的表情满满地从她脸上溢出来,她便低头道:“女儿没事。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看了一眼被锁上的门,“女儿叫丫鬟把门打开?”
一屋子的夫人们,看着这地上的东西,哪里不知道是出了那档子丑事?有带着家里小娘子过来的,急忙领着小娘子匆匆出去了。
费氏也皱眉道:“青燕,你们几个陪着大娘子回去。”
虽然没有明说,郭碧玉也懂,她娘亲也是怕她一个小娘子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她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走向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留在这里反而不妥当,她便点头道:“那女儿去了,女儿与郑娘子她们几个同来,有事情可以问她们。”
说到这里,谁还不明白?
这是郭府的二娘子出了事!
郭碧玉扫了一眼蘅娘,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快步回了玉锦阁。
直到现在,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且还有的乱,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玉锦阁这边。
她径直进了偏厅,道:“怎么样了?”
画眉摇头道:“还没醒。”
“玉平,去找玉刚和老胡,让他们安排好车辆,在侧门那边候着,扬羽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暮色之中,东院的动静越来越大。
郭碧玉静静地站在玉锦阁的楼上,看着外院也乱了起来,不少人从外院中涌入——其中便包括她爹爹和二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陆续有人离开了东院,宴席最后变成了一场笑话,郭府如何处置这件事情,都不是外人能插话的,看完这场笑话还不走,那就很尴尬了,所以一时间前来的宾客也不约而同地告辞而去。
郭碧玉又等了许久,直至看见又有十几个人簇拥着两个人往外走,才转身下楼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