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月圆南货铺的东西精巧别致,和上京中的物件相比又是另一派风格,六公主常派极信任的荣女吏或崔白去购置,也有时候是让傅清那边直接送东西到公主府中给她挑选。
偶尔六公主也会亲自前去,只是她去了就不挑东西了,而喜欢在园子里头瞎溜达,但因为还有别的客人来来往往,不怎么尽兴。
听她话里的惆怅,郭碧玉也知道对于皇家公主而言,反而还不如她这般自由,便道:“夏初的时候荷花就开了,六公主若是喜欢,去之前给民女打声招呼,民女封一天,备些江南那边的吃食、零嘴儿,请公主尽兴玩耍。”
无论是长公主亦或是六公主,若是公然出行,封一条街也不算什么,何况是一个铺子?
六公主随意地点点头道:“好呀。”
这便是天大的颜面了,郭碧玉又转身道:“若是长公主不嫌弃,同去赏玩一天,也是民女之幸。”
长公主点头道:“若比起这种让人厌烦的宴席,倒还是无人打扰的小聚让人惬意。”
郭碧玉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意思,就听身后有宫女道:“夫人请长公主过去呢。”
她回头看去,见浮桥那头有两个丫鬟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往这头张望。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我人到了还不行,非要我这个‘媳妇’站在她身边给他们家贴金?你去告诉来的丫头,我不去。”
那宫女似乎很是习以为常,便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那两个丫头面前,听不清说了什么,总之两个前来传信的丫鬟离开了。
可这湖心亭里一时间却有些沉默。
郭碧玉想了想,大着胆子道:“既然长公主不喜欢这样的宴席,为什么还要过来?”
长公主便看了一眼六公主,道:“韦家邀了阿箐过来,皇嫂不放心,让我陪她过来。”
郭碧玉愕然道:“是要让六公主自己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郎君?”
也难怪她这样猜测。
其实类似于这样世家游园赏乐的白日宴,请相熟的娘子们或者郎君们来赴宴游乐,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像六公主这样自己相看的不多,可人家是公主,择婿也自然与一般的小娘子不同。
长公主道:“阿箐也不小了。”这自然是承认了郭碧玉的猜测。
六公主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女儿,身份比其他公主都要更显赫,能配得上做六公主驸马的,肯定也是要从名门世家中挑选——韦家想必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这场游园宴会才特意邀请了六公主前来,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郭碧玉暗道,韦家自家的郎君就和长公主僵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敢包揽这样的事。
转念她猛然明白了过来——难不成圣上动过念头想要答应长公主和离?
虽然驸马韦筠和长公主这夫妻情分名存实亡,可韦家却不想丢掉这个联系,所以走了皇后的路子,这样一场宴会,邀请了六公主来,其实是很对皇后心思的。
当今皇后只是长公主的嫂子,长公主过的好不好,想必这个做嫂子的也没有那么关心,若是在圣上那边劝几句,说几句皇家脸面之类的话,完全有可能把圣上怜悯长公主准许和离的念头打消掉。
六公主脸上并没有什么小女儿的羞态,道:“母后若是知道我跟着姑姑来这边躲清静,回去要骂我的。”
郭碧玉知道她也不轻松,一进了韦府,前呼后拥,不知道多少的夫人、娘子轮番拜见,她的表现和分寸要拿捏得极为适度,不失皇家高贵的同时还不可高傲凌人,比起长公主,六公主更像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
果然,荣女吏从浮桥那边过来,道:“郎君们做了诗,抄送到了娘子们这边,眼下都在等长公主、六公主到场。”
长公主道:“我就不去了,不和他们小孩子一处玩耍了。”
“哎。”六公主将刚掰下来的荷叶丢在水里,“好羡慕你们。”
这话就让郭碧玉不好接了,她一个商户女,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不值当被六公主羡慕,便躬身道:“民女惶恐。”
长公主道:“胡说什么,且去吧。若是真有看得上眼的郎君,荣女吏,你记下来然后派人过来知会我。”
荣女吏道:“遵命。”
看着六七个宫女、内侍簇拥着六公主去了,这片湖心亭就越发冷清,郭碧玉也呆的浑身不自在,正想要告退,就听长公主道:“其实叫你过来,是想谢谢你。”
郭碧玉瞪大了眼睛,心道:我没听错吧,谢我什么?
“因为华音曲社,李郎总还算有个地方能散一散心。”
郭碧玉这才明白过来,她是为了李一川而感谢她,只是她并不敢当这份谢意,道:“李乐师去的几次,听闻在场的乐师们收益很多,不愧是擅箫管的名家。实不相瞒,是盛世华音沾了李乐师的光,民女应该多谢长公主和李乐师才对。”
李一川和长公主的关系上京中人尽皆知,他再登台献艺,显然再也不合适,可如果他其实也是像扬羽那样从内心中就很喜爱曲乐,长公主府于他而言其实就像一座囚笼了。
可他却仍是留在长公主身边。
花江夜宴那一晚,郭碧玉有些能感觉到,这并非全因为长公主身份地位和具有的权势。
而就从刚才这一句话,她更能感到长公主对李一川也如同普通娘子对郎君那样,不但感情极深,而且还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股歉疚的意味来。
郭碧玉由衷地道:“长公主对李乐师真好。”
长公主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微笑。
不多时,便有一个内侍小跑了过来,郭碧玉便知趣地走到湖心亭最边上,那内侍声音不高,被吹散在风里,郭碧玉也没听到什么,倒是长公主乍然道了一声“可恨”吓了她一大跳。
她忍不住回过神来,见长公主站了起来,面色通红,显然是怒不可遏。
“去传我的话,韦家趁早歇了这份心思!难不成皇家的女儿没人要了,一个两个都要嫁进韦家?”
“这……”那内侍微微抬头询问道,“就这样儿回话么?”
“一个字都不许改!”
“遵命。”
那内侍刚转过身,还没迈步,长公主又道:“回来!”
内侍转过身:“奴婢在。”
长公主脸上露出了冰冷地笑意:“你也不必单独传话,给他们留什么脸面,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传话。”
“这……是。”
郭碧玉都呆了。
长公主不愧是先皇太后的女儿,果然凶猛。
这句话传过去,那可是宾客如云的地方,上京权贵人家的夫人、小娘子都在呢!这下子,韦家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长公主看着郭碧玉站在湖心亭边呆若木鸡的样子,道:“韦家让适龄的郎君都去拜见阿箐。那些郎君,从辈份上算我的侄子,阿箐又是我的侄女。”她坐回到椅子上,嘲笑地道,“真是可笑!胆敢以兄弟身份去套近乎,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敢攀扯关系到这个份儿上!他们既然拿我做筏子,就别怪我打他们脸。”
郭碧玉心中讶然。
这韦家到底是有多想让族中子弟尚公主?
“世家就是虚伪。”长公主面无表情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又想和皇家攀上关系,可做了驸马,又觉得是被这段婚姻误了前程,雄心壮志都不能施展。”
郭碧玉低下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些皇家秘闻,她实则一句都不想听。
“没本事反抗家族的安排,最后却迁怒于女人,你说可不可笑?我啊,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娶了你,我早就怎样怎样……”
郭碧玉知道长公主这是在说她自己。
上京中都说长公主飞扬跋扈,婚后还没到一年就把驸马连人带东西扔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外。
长公主是天之娇女,是先皇太后唯一的女儿,脾气不好那是肯定的,但是下嫁韦家的最初,长公主未尝不是不想把日子过好。
郭碧玉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着若是有人天天在自己耳边嘚啵嘚地说“如果不是娶了你我就怎样怎样”,她怕是连半年都忍不了。
她道:“民女不敢妄言——可这样的男人,民女也瞧不起他。”
“而今韦家怕失了皇家这条联系,忙不迭地又把郎君们往阿箐身前推,真真不要脸。”
郭碧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是挺不要脸的。”
反正韦家的人又听不到这句话,可长公主就在她眼前,她自然得毫不犹豫地站在长公主这边儿了!
但是她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她甚至有些同情长公主,可却不敢表露出来。
长公主自斟了一杯淡酒饮下,道:“说起来,听说前一阵子御史弹劾的一个官员还和你有些牵扯?”
郭碧玉躬身道:“不过是看出了些端倪,手下的人又碰巧拿到了一些实证而已。家叔郭仪,现任户部尚书,俸禄尚不足以供子女隔三岔五就去一次盛世华音那样的地方,何况是一个品阶还不如家叔的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