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带着她爹娘出了邸店的大门,走到老胡那儿,道:“您二位和女儿坐这驾马车吧,里面宽敞,足够坐我们一家三口了。”
直到车走了一段,郭皋还是有些脸红,便前话重提道:“虽然木料、米粮这种不值钱,可却恰恰极需要好地方保存。”
郭碧玉笑道:“多谢爹爹提醒,不过女儿怎么会想不到,您忘记女儿在京郊的地了?”
费氏吃惊道:“难不成你在京郊也做了邸店?”
“上京周边的土地所得到底有限,每年也不过是收点菜蔬米粮,收益小不说,若是佃户们有奸猾的,或是犯懒,或是闹事,反而麻烦。家中自用的菜蔬,留个一两处带果园子的山田也就够了。”郭碧玉道。
郭皋和费氏静静地听着,知道她还有下文。
郭碧玉上辈子也是被坑过的。
她娘当初给她做陪嫁的地怎么可能不是好地?可是她不懂得打理,稀里糊涂地只当这里头没有什么猫腻,又懒得沾手,田庄管事的就欺下瞒上,不是报收成不好,就是说佃户闹着要提租,最后她觉着太麻烦,干脆一卖了之。
所以对她来说,种地来获取收益,那可不是做生意的商人应该做的事儿,利润太低。
“西市那边库房的价钱是专供东坊市用的,价钱高,地方也不大。女儿把上京南边、西边和东边的农地收回了,各设了一处邸店,都比西市这里大上几倍,只是没有这般精致,就是为了存放砖石木料、米粮等大宗货物的。京郊的这三处距离城里边很近了,这样的货可没必要非要运到西市那里的邸店去。”
郭碧玉笑吟吟地道:“不过虽然库房存货便宜,但其他地方能找补回来,旁边有车马店和客栈,连草场都有!那些统统都是女儿我的生意!”
“京郊不同于西市,位置挑的不好,可不行。”
“您就放心吧。”郭碧玉将先前怎么派了手下的人蹲点蹲了几个月,将车马往来的路线都摸清楚了才定的地址这些事儿全都细细地跟她爹娘说了一遍。
郭皋和费氏这么一听,他们考虑到的,碧玉竟然全都想到了,他们没考虑到的,碧玉也想到了!
这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到了晚上郭皋便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
费氏还没躺下,坐在妆镜那往嘴唇下面抹药膏呢,边抹边不屑地笑道:“二叔一家,可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郭大娘子’的名声在东西两市这样响亮,他们竟然一无所知,只盯着碧玉追捧乐师的事儿死掐。哪怕知道一点点,也就能看出来聚时珍的事儿怕是一个局!真不是我看不起二叔,简直是昏庸了!”
郭皋干脆坐了起来,道:“他平日里户部的事都忙不过来,哪里会关心这些。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费氏嘴上已经占着便宜了,而且聚时珍这事儿也的确成了,便不再多提二房那边,将头发拢了拢,便坐到床边道:“这边大事都落地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和碧玉一个想法,二房那边需要什么买不起,咱们买了给他们就是,不会让你这个弟弟过的不体面——知道你心里看重着呢!”
郭皋摇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事儿。”他看着费氏,突然迸出一句话来,“碧玉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儿呢?”
费氏一愣,随即便下手往他大腿上一拧:“郭大郎!女儿怎么了!女儿怎么了?你现在倒是嫌弃我生的是个女孩儿了!”
“哎哟!”郭皋疼得龇牙咧嘴,怒道,“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我这是嫌弃你吗?要是碧玉是个男儿郎,咱们这份家业他肯定能接得过去,越做越好!”
“碧玉怎么就不行了?”费氏道,“郭大郎我告诉你,你可想明白了,良玉那孩子咱们俩都当面谈过,他不愿意沾手,不然你就把我休了,再找个能生的,生下来一个男丁接你的家业!”
“好好的你总提‘休了’、‘休了’干什么?”
“那你先跟我说说碧玉怎么就不能接?”
“能接,能接!”郭皋道,“碧玉不接,谁还有这个资格?”他想了想,突然把费氏揽在了怀里,道,“阿雪啊,你想清楚了,以后是不是真要把聚时珍托付给碧玉?你不在乎她行商了?”
他说的这样郑重,费氏也不想说什么没用的废话。
她道:“你才要想清楚,碧玉行商不行商,二者之间,难道旁人就因为这个就会对她有所改观?二叔还是血亲,都是这样,何况旁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脸面和名声都是自己挣的,你看看今天碧玉去东坊市,难道你没觉得自己个儿这张老脸都跟着有光彩?”
郭皋憨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所以我寻思来寻思去,打算明个儿跟碧玉都交待了。”
费氏吃惊道:“聚时珍之外的那些……”
“对。”郭皋点头道,“有些事情,她也应该知道了,慢慢历练历练,上上手,说真的,要没有这几处邸店,只是在上京城里弄几个铺子,做的再好,我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费氏知道他做的决定太大,脸上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她还有隐忧,这个女儿主意太大,眼下无论是行商,还是追捧乐师,这样的名声怕是嫁不到什么清贵人家了。
这一点郭皋当然也想到了。
但是夫妻两个心里也都明白,就算是碧玉没有这些事,但就出身,想要嫁进书香门第或者官宦人家也是做梦。
两个人只得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吹熄了灯躺了下来。
黑暗里费氏突然道:“我听郭管事说,十五那天,那个乐师要在仙客来奏曲。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啊?又要盯梢?”
第二天一大早,郭碧玉刚用过早饭,就被玉福请到了栖云居的书房。
书房的门在她进去之后,便被关好,费氏仍旧坐在门侧的榻上,正以她那极不熟练的女工为郭皋缝制一双袜子。
郭碧玉还带着笑,心里边儿嘀咕着这双袜子也不知道要缝几年,坐了下来,道:“爹,您找女儿来有什么事?”
不过多一会儿,郭碧玉就从满脸笑容变成了目瞪口呆!
聚时珍,的确是郭皋操持的生意,确切地说,在这次设局将二房的这两成股拿回来之前,是郭皋和费氏专门为了整个郭府而开设的生意。
但是郭皋是个商人,也不是实心眼到了傻的地步,所以他和费氏还另有一桩生意,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任何收益都只属于长房。
最初并不是为了防备二房,实在是因为这桩生意利润没有聚时珍那样庞大,所以也就没有拿出来一起分了。
但是经营到了现在,也颇具规模——那就是郭家的车马队。
聚时珍做得是藩商生意,这些藩商把番货售出之后,还要在天朝购置大量的瓷器、绸缎、茶叶等物,有的时候连米粮、木料都要!而郭皋和费氏自然当仁不让的做了这个中间人。
他们事先打量采购这些藩商们感兴趣的东西,然后再转手售出。
可这些东西,却实在是数量庞大,路途上的运送既费时,也费钱!赶上没有车队的时候,就有可能耽搁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
这么一两次以后,夫妻两个才打定了主意,要养自己家的车马队。
到后来,郭仪在西北喝风吃沙,苦不堪言,为了能让郭仪有点醒目的绩效,郭皋和费氏出钱出人出货物,帮他在西塞那边硬是做起了郭集,和西番那边通了商贸,郭仪这才得以受到赏识和提拔,返回了上京。
在这个过程中,郭家的车队比原先规模大了几倍不止。
一来,往西北行进实在是耗费太多,时间也长,总不能车队去了西北,江南一带就没车可用;二来,虽然最早的时候郭集赔钱,可是郭皋他们却从西番那边收了不少价格便宜、做不了战马的儿马或者母马,正好趁势扩张车队。
车队成了规模,除了自家用,名声在外,也就自然有其他商家雇佣。
要知道,可不是随便什么商号都长期养得起车队的,毕竟运货几个月才一次,犯不着自己家养。
因此郭皋和费氏这无心插柳的举动,生意竟然极其火爆!有时候就连官府征粮一时调不开的时候,都会临时征调他们的车队!
这个车队,不挂聚时珍的标志,也不挂郭府的标识,另外有一个字号——“四通号”。
长房举家搬迁上京的时候,聚时珍来往于江南、上京的货物,明面上,都是“委托”给四通号的。
郭碧玉舌头都打结了。
“四、四、四通号,是咱们郭家的?”
郭皋看着女儿终于也被他惊着了一次,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扳回一局”的虚荣感,得意地捋着胡须,呵呵大笑道:“不是咱们郭家的,是长房的。”
郭碧玉除了有一种被巨大的金砖砸中的感觉,心里更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惊和困惑!
这些事,为什么她上辈子完全不知道,而且半文钱都没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