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仪怎么可能把这个事情闹大?那样传出去,李氏还要不要管家了?
别说管家,漏一丝丝风到外面去,李氏在那一群同僚、世家夫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来,可能连美玉的婚事都会受影响!
转念又一想,郭仪却又释然了,可也难怪长房现在这样斤斤计较,因为能抠一点就是一点,毕竟背负着那么大的外债呢!
“也罢。”他捋着胡子,施施然道,“下人们不省心,常常谎报账目也是有的,你二婶打理这么大一个郭府,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回头让她把那起子吃里爬外的奴才辞了。”
郭碧玉笑道:“这个自然,侄女儿奉养祖母,肯定不会那么黑心烂肺从中赚祖母的钱。”
郭仪脸色不虞道:“接着看账吧,光是老夫人这块,也不要扣那么多!”
“再没别的了,只有一块大的开支。”
郭碧玉递了一个册子过去。
这册子不是旁的,就是她之前给郭老太太看过的那本,这些年郭仪、李氏从长房库房里拿走了那么多值钱物件,都在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东西呢,都是您和二婶拿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按着当时的进价记录过,二叔您要是对这个价格有疑问,那也行,把东西再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也行,侄女儿就不从这里面扣除了。”
郭仪哪里能原封不动的还回来!好多东西都是送了人的!
他一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白,跟走马灯似地,厉声道:“这怎么能算是二房的开支,原本就是郭府整个的人情往来,都是做礼物送与别人家的!”
“别。”郭碧玉道,“二叔可别这么说,二叔往来的那些无不是世家贵胄、官宦人家,我们长房可攀不起。”
费氏发话了:“这几年,不说别的,就拿美玉交好的那些小娘子们,和碧玉有没有来往,二叔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呵呵,弟妹平时来往的那些夫人们,可也没谁递过帖子给我呀!平日里都看不上我们做商人的,而今二叔硬要拉着我们一起出血,也别太欺负你兄长老实厚道了!”
“二叔如果觉得我们实在是为难您了,那这么着吧。”郭碧玉道,“往来往来,自然得有往有来!不然,二叔您把这些送出去的东西造个册?哪些是你们二房出的,哪些是长房出的,然后再把收进来的东西也造个册给我们看看?若是差不多,长房也就不计较了,一并入到公库造册也就是了!”
郭碧玉说到这里,突然掩嘴道:“侄女儿倒是忘了,二婶管家那么勤勉,有时候都累病了,这些册子想必都是现成的!”
这就更不行了!郭仪哪里会让郭碧玉看!
一来,从他们二房送出去的物件,压根就没多少,即使有,也大多是不值钱的东西,两厢一对比,岂非更显着他们是拿了长房的东西送人情?
二来,这册子上可不仅是物件来往的记录,从上面能看出好些事情来——都和什么府第有来往,与同僚们的远近,对方收了东西是不是回了相当的礼物……这就相当于是一本关系网,哪里能轻易给二房一笔笔查对?
郭仪前所未有的觉得又愤怒,又丧气!
“我不跟你们两个女子计较。”郭仪道,“我去找大哥理论。”
他抬步就要往外面走。
郭碧玉冷冷地道:“二叔往哪里去?要找我爹爹?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二叔前面拿了聚时珍那么多好处,在聚时珍危及关头不思相助,反而还要将手里的股转出去,害得我爹爹到处借钱,雪上加霜!说破天去,理也在长房这边!”
“大嫂!”郭仪转身道,“你……你就这么不加管教,让她顶撞长辈?”
费氏撇嘴笑道:“管教又有什么用,有的人倒是挺有教养,可却长成了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你……”
“二叔,您今天要么收钱,要么侄女就不要这张脸,挑个人来人往的酒楼茶肆,把这几天的事儿好好说道说道!”
郭仪真的被吓住了。
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侄女保不准还真做得出来!就看看之前大张旗鼓的追着一个乐师跑就知道了!她不要脸,可他还要名声啊!
他沉着一张脸,大踏步走回到桌案边,拈起笔,沾了浓墨,唰唰几下,在那两张契纸上面龙飞凤舞地留下了“郭仪”两个大字,又按了印鉴。
郭碧玉仔仔细细地将她这边的契纸收起。
在收起之前,她曾经扫过一眼,上面的数额,其实已经很不少了,不过壮士断腕,这点损失,也不算什么。
“二叔别觉得是亏了,这里面没有一个子儿是长房凭空要白占去的。”郭碧玉扶着费氏站起来,“论起来还是二叔占了便宜,那些个物件,随便哪个,如今也要比早先涨上个两三成的!墨鸦,你带着玉平几个陪着二叔清点钱数,别出了差错!二叔,您留步吧,为了凑您这钱,我娘可一夜都没合眼!”
费氏昨个儿晚上是没怎么睡好,不过不是因为凑钱。
她凑哪门子钱呀,这原本就只是一个局而已,她没睡好纯粹是因为郭皋唉声叹气了一个晚上。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郭皋后悔也来不及了,费氏想到这里就痛快,聚时珍总算完完全全是长房的了!总算摆脱了像水蛭一样吸附在长房和聚时珍上面吸血的二房一家子!
她今天将郭皋按在屋里不许他过来,和郭仪做交接的时候也有意没怎么吱声,就是想看看郭碧玉怎么处理这件事。
再过上几天,她和郭皋仍旧是要往南边去的,这个局的后头,还有不少收尾的事儿都要做圆了才行。
更何况,朝廷的差事也还在那儿呢,留下郭碧玉在这边,眼下又是几乎和二房撕破脸的样子,她怕郭碧玉应付不来。
而今一看,放心不少,这女儿完全是一点儿亏都不能吃的性子。
说真的,她还真怕郭碧玉变成一个忍辱负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受气包,那样她得憋屈死。
郭碧玉跟着费氏走在外面,觉得天都比以前蓝多了!
她是这辈子才知道,上辈子她本来有聚时珍的两成红利做嫁妆,待等真正嫁了扬羽的时候却没有了,这里面有极大的可能,就是因为二房也有聚时珍的份子,当时插手管了这件事。
而今聚时珍终于和二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怎么想,怎么美。
她脸上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丹凤眼也眯成了狐狸眼,费氏便道:“想起什么了,坏主意都写在脸上了!”
郭碧玉心道,这还不算完!
等她爹娘一走,她就会差手底下的人去郭仪挂账的文墨店、酒楼,明明白白地表示,户部侍郎郭仪郭大人,和聚时珍没有任何关系,这位大人的花销,聚时珍是不会替他出一文钱的。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她那位二妹妹郭美玉,也不遑多让。
聚时珍的两个分号云裳阁和撷星阁没开了多少时日,她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挑唆,觉着聚时珍起码有一半是她家的,便不再通过郭碧玉借衣裳首饰,而是直接到铺子里拿,不光如此,还做主让她的一干闺中密友报着她的名头挂账。
这会儿冉掌柜肯定已经得了信儿了,八成云裳阁的岑掌柜和撷星阁的厉掌柜已经在安排怎么让人来讨要银钱了!
一干人到郭府找郭大人和郭二娘子要账,想想都美得很啊!
此等美事,怎么能一个人独享!
郭碧玉凑到费氏耳边,嘁嘁嚓嚓地说了一会儿。
费氏“噗哧”一下就乐了出来,道:“你这个促狭鬼!”
郭碧玉道:“您可别让我爹知道,不然他又心疼二叔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有人道:“又是什么事瞒着我?”
郭碧玉笑道:“您安心养‘病’吧,操那么多心干什么?这事儿既然已经处理完了,我还得去跟奶奶说一声,以后她老人家的吃穿用度,可都握在我手里了!”
郭皋从屋里踱步出来,脸上还挂着有点勉强的笑意:“我哪里有什么病,你娘非让我装病。”
郭碧玉笑嘻嘻地道:“爹爹别这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外人眼里,二叔是个即将升官的侍郎,难道还不如爹爹这个做生意的吗?”
郭皋一愣,脸上露出喜意来:“你二叔,要升官?”
郭碧玉撇撇嘴道:“二叔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怎么都要想办法往上升一升,他又连续多年的小考都是上等,这次的大考评价也很好,有什么理由不升官呐?也就是爹爹,才会以为二叔一直就是那个小时候等着你供吃供喝的小孩子。”
费氏在屋里端了茶盏出来:“你别理睬你爹,他就那样。”
郭碧玉知道她爹这个劲儿一时半会儿过不去,道:“爹,咱们这一壮士断腕,其实还是有不少损失的吧?是女儿太着急了,不然原本可以好好谋划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