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之中,诸如虾米、墨鱼干、紫菜等物价格都涨了不少,更不要说淡菜、海蚶、海蟹之类的,几乎是翻倍了,还有一些售卖海珠的铺子,海珠价格也上涨极多。
这个趋势,大概从两个月之前开始的。
郭碧玉原本就每天都差人去东西两市记录各样东西的价钱,无论刮风下雨从无间断,如果天气好,她自己个儿还经常去坊市溜达询价。
所以从沿海一带过来的东西价钱一涨,虽然对比往常,没多点儿,只是几个钱,却被郭碧玉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信息。
几年前她走入聚时珍的后堂,和她爹爹郭仪那番关于木料价钱的谈话为她打开了眼前的一扇窗户似地,从那会儿起,她从不间断的记录价钱,也试着从这些变动的价钱里摸出什么来。
她已经不声不响的验证过无数次,最初她见识不多,很多推测和想法都是错的,慢慢的,到现在,已经越来越准了。
而最近让郭碧玉有所察觉的,便是海货价格上涨。
联系到富相府中贱价出手店铺,再有全锦的话,关联到一起,到底什么能让端王去了沿海一带,又有什么差事出了差错,竟然导致一朝之相辞职?
虽然富相的这件事里,肯定少不了端王一系着意渲染的成分在内,但本身端王的差事,一定是军国大事!
又是沿海,那自然就不是内乱了。
沿海匪患多啊,当初雀儿就是她爹娘在东海买的,端王去了的话,说明匪患闹大发了,不是小打小闹!
正赶上她二叔又找她麻烦,这会儿不趁机做点什么,简直就不是她郭碧玉了!
因此这封写给她爹娘的老厚的一沓子信,前面是告状,后面却是直接挑明了,东海十有八九海匪闹大了,端王,开玩笑啊,那是四皇子,天家贵胄,都亲自前往,肯定是要下决心解决匪患!
那在匪患解决之前,必然是要禁海一段时间。
一来怕消息泄漏,二来,就算是不禁,怕也没什么人敢在两头打海战的时候行走其中做生意。
郭皋和费氏来来回回将这封信读了几次,他才将信递给费氏收好了,道:“碧玉竟然推测的一点儿都不错,目前这消息肯定是封锁的,完全不会传到上京去,咱们这女儿……”
费氏白了他一眼,郭皋便道:“比你我年轻的时候可都厉害多了!”
这话却不是他的应付之词,他道:“冉掌柜前一阵子也有信来,说碧玉不怎么详细管理聚时珍的事,可只要提议,就一定是又准又狠的,连开设分店都是碧玉的建议,咱们常在南边打转,上京那边其实没花费太多心思,多亏了碧玉,才能有那样的局面。”
费氏却没有郭皋那种自得,反而黯然道:“二叔是读书人,现在做了官,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不求当年你我的付出能有所回报,可经商又不是什么罪过?怎么就因为这个,左右瞧我们不顺眼?”
郭皋好不容易哄好了她,便没有出声反驳,或者再替郭仪说话。
他说什么啊?再说,那可真是口不对心,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碧玉成不了美玉那样的世家千金、宦门闺秀,可也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珍宝,原先在江南也是我们宠爱着长大的,可你看看这几年在上京,变得越来越能干,难道不是因为在那个本来应该是自己家的郭府里找不到什么依仗?”
费氏说到这里,又嘲讽地嗤笑了一声,“不但没有依仗,反而要把碧玉往死里逼一样,怀的什么心思,你心里当真一点儿谱都没有?”
郭皋道:“咱们不谈这个了,且想想,碧玉说让我们只身返京,还有后继的事情,要好好安排——既然要做,便不能出纰漏。二弟也不是傻子,但凡有一点儿疏忽,说不定就能看出来,他也有不少好友、同年,真要写信询问,不是我们回去两张嘴一说他就会相信的。”他顿了一下,道,“总要连自己人都能骗过去,这件事情,才可行。”
费氏有些不敢相信,扭头道:“你……你愿意照碧玉说的做?”
“为什么不愿意。”郭皋道,“碧玉也是我女儿。而且,我心里也想最后试一次。”
接近年关的时候,郭老太太左盼右盼,才把郭皋两口子盼了回来。
在郭府的大门口,一看到郭皋,郭老太太眼泪就出来了,哭道:“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郭皋原本是个胖胖的身材,而今是有些消瘦,而且风尘仆仆的,脸色也不好看,原先胖脸儿,还能把皱纹撑开,现在瘦了,益发显得皱纹远比开春离家的时候多。
费氏更是紧紧锁着眉头,嘴唇旁边还挂着个大燎泡。
郭皋勉强地笑笑,道:“儿子不孝,让娘挂心了,天气冷,咱们进屋说话。”
他俩这副模样,郭碧玉心里也“咯噔”一下,难不成还真的出事了?
等进了松鹤堂,一家人团聚,费氏往郭仪旁边张望了一下,道:“弟妹呢?”
郭仪笑道:“她已经快临盆了。”
费氏笑道:“可不是,看我这记性,最近事情太多了,给忙忘了!”
郭老太太只将郭皋按在身边坐下,忧心道:“是不是病了?”
郭皋道:“儿子没病,身体好着呢。”
“那是怎么回事?”郭老太太自然心里又有点儿怪费氏,道,“那怎么瘦了,原来还是个圆脸儿,现在都变成长脸了,是伺候的人不够?”
郭皋道:“娘,您想哪去了,不是这个,是生意上有些不顺当,您也不懂,就别跟着操心了。”
郭老太太的确不懂,便道:“不然咱就别天南海北的跑了,钱哪里能赚到头儿?够花用不就行了吗?”
郭仪对做生意这件事虽然嗤之以鼻,可毕竟关系到他的日子过的好坏,更进一步的,还关系到他的仕途。
他前一阵子听郭碧玉说上京的聚时珍生意不好,第二天就差人去打听了,还特意以东家亲弟弟的身份要了帐来看,他又看不懂,便拿了回来给李氏看。
李氏看了一夜,看完了肚子疼,差点见了红!
结果当然是差到了极点!
账本上面货物出货是极多的,可利润却微薄。
按照冉掌柜的说法,别看买的多,可那是大幅度降了价格,否则压根就卖不出去!
聚时珍做的是珍玩名品,一件东西卖不出去押在店里,往往一押就是几百缗、几千缗甚至几万缗冻住了,多几件,什么样的店铺也扛不住!
做生意要流转起来,才有活路。
因此按照规矩,若是三个月不能售出,就要考虑降价,甚至是本价、低价出售,为的是回本,或者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上京聚时珍卖出去的东西,多是这样积压时间太久不得不降价售出的,因此有的不但赚不到钱,还赔钱。
而今郭仪又看见郭皋脸色不好,开口就说生意不好做,出了问题,心里自然提心吊胆的,一想起郭皋带回来的箱笼,似乎也没有往年多,便开口道:“怎么回事?原先在江南不是十分顺利的吗?”
郭皋看了一眼郭老太太,面色不虞道:“二弟怎么这会儿问?娘又不懂,听了跟着上火。”
郭老太太便着急道:“到底怎么了?我就算是听不懂,你也说说,不然我不是更要瞎猜!”
郭皋便闷闷地低下头,也不言语,最后还是费氏红了眼圈,道:“娘,咱们聚时珍原本是做藩国生意的,这些年一直和他们打交道,因为圣上圣明,年景也太平,聚时珍购进货物,都是一船一船购入的。”
她转头看着郭仪道:“二叔也知道,聚时珍每年盈利有五成照例是不分红,而是接着投进去,就因为这个规矩,咱们家才能越做越大,可做大了,就不是想不干,就不干的,有多少钱都在里头压着呢!”
郭皋便怒道:“你说这些干什么,让我娘和二弟操心!”
“我说说怎么了?”费氏道,“你这一个多月都睡不着,我怎么就不能说了?还非要遮着掩着!谁体谅体谅你啊!”
郭皋脸涨的通红,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这是我娘,我二弟,我愿意遮着掩着怎么了?我愿意担着怎么了?不乐意在我这艘沉船上呆着,好好好,我立刻就写休书,你给我滚!”
费氏嗷的一下便哭起来,道:“郭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自从嫁到郭家,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跟你跑南闯北,身子都熬坏了!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这是活生生逼我去死!”她猛然站了起来,向外冲去,边冲边喊道:“我不活了!”
郭老太太那边喊“快拦下来”,这边郭碧玉一骨碌跪在地上拽住她娘的裙子,两个丫鬟玉福玉庆挡在门口,常妈也急忙奔过去劝着道:“大娘怎么气性这样大?大郎也是在气头上,您多体谅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