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要看顾扬羽,其实也没齐叟说的那么辛苦,她都是事先跟齐延年问清楚了扬羽去哪家侍宴,然后蹲点等着。
她又不露面,只是坐在马车上备好了吃吃喝喝,和雀儿两个边吃边等,倒也快活。
老胡蹲在马车上面,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家主和夫人都不在,大娘子是彻底给自己松了套了,天都这般晚了,还在这里等着,也不回家,这可真是……
正胡思乱想,就看见裴府角门开了,一群人走了出来,里面有个郎君仪容便如同皎月一般,正是大娘子这几天几乎当第三个眼珠子放在眼睛里头的扬小郎。
赣南将军伍奋豪返京述职,他的夫人出身裴家,因此在回京数日后,挑了个不起眼的日子,带着夫人到裴家赴宴。
扬羽和同行的数位乐工便是受雇至此,而今晚宴已毕,他们便领了赏钱出了门。
郭碧玉早已经听见了动静,将帘子掀开一条缝,远远地看着,就看见扬羽和其他乐工拱手告辞,一个人往另一条路走过去。
因为扬羽不是往偏僻的地方去,郭碧玉倒也不担心,但她心里边儿纳闷,便道:“老胡,缀在扬小郎后面,别离得太近了。”
扬羽紧了紧身上的长囊,快步向前走去,不多时便到了距离东市极近的一条街道,却是进了一个酒家。
老胡便道:“大娘子,不然咱们回去吧,扬小郎若是用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郭碧玉摇摇头道:“他不是来吃饭的。”
果然,过了没多会儿,扬羽手里提着两提东西出来了,这才穿过朱雀大街,往西城那边走去。
雀儿凑到郭碧玉脑袋后面,道:“大娘子,为什么不送扬小郎回去,这样咱们也能早点儿回家啊。”
郭碧玉道:“我不想跟看犯人似地看着扬小郎。”
雀儿撇撇嘴道:“大娘子不愿意扬小郎像犯人,倒把自己搞得像做贼一样。”
郭碧玉回头便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说什么呢!”
“哎哟!”
“嘘——”
郭碧玉捂着雀儿的嘴,看着扬羽的身影,自言自语地道:“他这是去哪儿啊?”
扬羽走的再快,可也几乎跨了半个城了,马车慢悠悠地、远远地跟在他后面晃,把雀儿晃得昏昏欲睡,可郭碧玉眼睛却瞪得像两盏明亮亮的蜡烛似的。
不多时,齐延年的家就到了。
老胡道:“大娘子,扬小郎到地方了,咱们也回去吧。”
郭碧玉想了想,道:“不急,过会儿你去问问明个儿扬小郎可有差使,去哪一家。”
马车等了一会儿,就听“吱呀”一声,齐延年家的门又开了。
郭碧玉急忙凑到车窗旁边一看,道:“他怎么又出来了?”瞬时又明白了过来,方才扬羽从酒店中出来,拿了两包东西,看样子是先送到师父家一份,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会儿扬羽手里还提着的这份,是要回家给扬十指吃的。
她忍不住暗道:“这傻孩子,大晚上的,还刚出完活儿,东西南北的,来回跑什么啊?”
这两年齐延年攒了几个钱,搬离了乐户巷子,在延德坊淘换了一套院落。从延德坊往乐户巷子走,中间有一段要经过西市边儿上,这辰光距离散市还有一会儿,人来人往的,郭碧玉不太担心,便道:“等扬小郎走得略远了,你再去问齐延年。”
不一会儿,看见扬羽走的不见了身影,老胡才过去拍门,在门口问了几句,便回来回话道:“回禀大娘子,明天扬小郎无事。”
郭碧玉道:“嗯,现在你跟过去吧。”
马车还没走了多久,就听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的,老胡便焦急地道:“大娘子,这路被堵上了,马车过不去。不行的话就得绕道了,还不知道多久能散呢,万一赶上宵禁就糟了。”
郭碧玉压根就不在乎宵禁。
她担心的是扬羽!
怎么这么巧前面就出了事儿?她略微掀了车帘,便听到还有人便往这边跑着看热闹,便喊“杀人啦杀人啦”,心里边儿顿时就咯噔一下,捅了捅雀儿道:“你去瞧瞧,是不是扬羽出了什么事?”
雀儿打了个呼,翻了个身。
“没用的东西。”郭碧玉打开车门,跳下了马车,道,“老胡,你把雀儿弄下来,我先去看看。”
“哎!大娘子——你别——”老胡都来不及阻止,郭碧玉就已经挤进了人堆儿。
一看到这一大圈儿看热闹的人当中她十分熟悉的那一袭白衣,郭碧玉心就抽了一下。
扬羽正着急地辩驳道:“不是我刺伤的!”
地上躺着一个褐色衣衫、长随打扮的人,两只手紧紧的捂着大腿,能看到手指缝里渗出了一道道的血流,滴滴答答的还在往地上流淌。
那人道:“不是你刺伤的,难不成还是我自己划的?”他看着周围的人道,“还望各位主持公正,在下正在这里闲逛,这位郎君上来不由分说就拔剑要杀我,亏我躲避地快,不然就已经横尸在这儿了!”
扬羽道:“明明是我好好在走路,你撞了我一下,我的剑囊掉在地上,我哪儿知道你为什么捡起我的剑扎自己一剑啊?”
中人便哄笑起来,道:“你这小郎君,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捡了别人的剑来扎自己?”
又有人劝道:“他不小心冲撞了你,你脾性也太大了,怎么就好拔剑刺伤他?”
“是啊是啊!”一个看起来年龄颇大的老叟低头对着那伤了腿的人道,“幸而不过是扎到了腿,不曾伤及性命,不如由老汉做个保,让他带着你看大夫,看腿的钱由他出可好?”
那人翻了个白眼:“老丈真是不晓事,难道陪我医药的钱就够了么?我刚在富贵人家寻了个工,工钱多得很,结果腿却被他无端刺坏,眼看着这份工是打了水漂了,我家中还有老母幼子靠我养活,这又怎么算?”
那老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到底要怎样?”
“这小子赔我一百缗钱,一切两清,不然,嘿嘿。”那人笑了几声,“我也是个硬气的汉子,拼了一文钱都不要,咱们俩去见官!”
一百缗!周边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若不是看着这个人的腿真的是血流如注,这就和讹人也没有两样了!
这边穷家破户的多,就算是一家好几口人加一起整卖了了,也卖不到一百缗钱啊!何况是一条腿而已?
扬羽怎会不知遇上了无赖,怒道:“当真是舍了皮肉来敲诈,你自己刺破了腿自己去医,和我有什么相干,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郭碧玉已是明白了过来,她走上前去,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地上那人,道:“他是用哪柄剑扎的你?”
听到郭碧玉的声音,扬羽就好像做梦一样,他惊喜的抬起头,看见郭碧玉果然站在他前面。
他嘴唇动了动,却把“郭大娘子”四个字咽了回去,这会儿他更加不能喊她了,否则不是牵累了她?再说,若是让旁边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娘子竟然与他这样的乐工相识,于她名声也不好。
“说呀。”郭碧玉盯着那人道。
“是、就是这把。”那人指着大腿旁边的一把沾了血的长剑道。
郭碧玉弯下腰,将那把剑握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最后却是用指肚轻轻的在剑刃上划来划去,轻笑道:“这样的剑,能划伤你?”
那人硬气道:“这位大娘子,你见他生的好看,便偏信他而怀疑小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这事儿跟大娘子没什么关系,还请您让开!”
郭碧玉勾唇笑道:“你说对了,我还就是因为他生的好看,我就信他。人家说相由心生,像你这样的容貌,怕是心也是歪的。”
说罢她直起了腰,又向那人走了两步,目光在那人的另一只腿上扫来扫去,道:“这样钝的剑,我倒真的想试试能不能砍伤人。”
话音落下,她手里的剑也重重的捅了下去!
噗哧!
“啊——嗷!”
围观的人哪里会想到这个挤到正中间的、美若天仙、服饰精致华贵的小娘子说动手就动手啊?
地上那个人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就在自己个儿另一只好腿上扎着,简直要疼晕了过去,可不过片刻之间,还没等到他晕,“嗤”的一下,郭碧玉又将那剑拔了出来!
一道血箭飚了出来,将她的淡黄色的衣裙也染上了点点红梅。
那剑压根就没开过刃,边儿上其实钝的很,这样一捅,再这么一拔,那人腿上顿时多了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那人连告饶都来不及,郭碧玉一剑又下去了,“噗”的一声,再度入肉三分!
在郭碧玉眼里,地上躺着的也不是那个想讹扬羽的刁奴,而是应该千刀万剐的安子鹤!
这个刹那,她心中无比安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锦帷香浓的夜晚,安静的屋中只有一刀一刀插入肉里的声音和血滴滴答答的声音。